大地的阶梯 - 2010西北游踪

wangbee

“如是观”

不知何故，对红山上的那个超大曼荼罗模型总热情不起来。

冰冷厚重而又居高临下，一种权威的压迫感，硬把佛祖和我的距离扯得远远的。黑夜的遮掩下，他向俗世袒露了真实面目 --- 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飘荡在拉萨上空。

我更愿意流连于大昭寺旁，闲坐在八廓街上，发一天的呆。

在那刺激眼球的花花绿绿行将晃花我的眼之前，把视线挪开。目光流转，看成千上万的人随日光在身旁流去，看同一个老阿妈无数次在眼前走过。

透过街面飘渺的佛烟，他们看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宗教和世俗的无比亲昵、精神和物质的你进我退、空与色的极度辩证、现世与彼岸的咫尺天涯。

还有，无数的轮回。

wangbee

在只有四个角的八角菩提道上走着，时空交错。

一千多年前，赞普亲自督建大昭寺，在现在的八廓街起了一排最早的房舍。

当吉雪卧塘这块沼泽地被白羊背来的土填平，拉丹幻化寺--大昭寺—立地而起时，吐蕃王朝也最终告别了它那原始的雅隆部落文明。

在接纳苯教文化、佛教文化和汉唐文化的基础上，一个文化的复合体被迅速催生出来。就像有着汉式的屋顶和飞檐的大昭寺，供奉着松赞干布的本尊神和尼泊尔公主带来佛像。

这菩提道上轮回的又何止是芸芸众生，佛祖的命运也是一样啊。

复合体也是矛盾体，佛苯的争斗从未停止。几经崇佛反苯、灭佛崇苯，矛盾终于挣脱了母体的束缚，复古的苯教将新生的文化击碎，吐蕃王朝分崩离析。

这文化的碎片借着这股力量，如同种子般洒向阿里三围和更宽广的康藏大地。蛰伏，等待浴火后的重生。

数百年后，一个叫阿底峡的僧人从印度走向古格，又从古格走向山南。一路经过，如春风化雨，涅槃后崭新的藏传佛教破土而出，蒙尘的释迦牟尼像重回大昭寺。

七百年前，后起之秀格鲁派诞生了。他锐意宗教改革，一扫藏传佛教萎靡不振之风。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在拉萨发起了正月祈愿大法会，同时竖起了八廓街东南角的柱子。

三百多年前，新锐格鲁派借助蒙古人的追捧迅速窜红，在藏传佛教老派权贵的围追堵截中杀开一条生路，开始了西藏由蒙古汗王和格鲁派即达赖联合统治的时代。

西南角的柱子就是蒙古汉王灭了白利土司时竖的，西藏统治扩大到今德格、甘孜、白玉、石渠。

三百多年前，阿里的甘丹旺打败了拉达克王的入侵，于是街角东面竖起了一根柱子。

两百多年前，康熙爷借着剿灭西藏准噶尔叛军的机会，了了情僧、蒙古汗王还有第巴桑结嘉措的公案，顺便把七世扶上了布达拉宫的宝座。八廓街南面的转角又多了根柱子。

后来，乾隆爷更加干脆，把藏王制度彻底给废了。于是乎，达赖喇嘛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八廓街转完了，轮回却从未停止。那魂魄，何时能找到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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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


拉萨 – 日喀则
约270公里。
最高海拔约4151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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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赞干布把拉萨定为吐蕃王朝的首城，虽然他的出生地和雅隆部落的原始栖居地并不在这儿。

吐蕃王朝崩溃以后，又历经了若干个王朝，首城都不在拉萨。直到十七世纪，“伟大的五世”达赖依靠蒙古人，打败了当时噶玛噶举派的噶玛王朝，格鲁派才得以取得统治地位。时隔半个多世纪，政治中心才又重新转移到拉萨。而这个噶玛王朝的政治中心就在日喀则。

今天我们出发去日喀则。

出了拉萨城，看到拉萨河在拉萨的南部蜿蜒而过。它是雅鲁藏布江五大支流之一，藏语称吉曲，发源于念青唐古拉山脉南麓，在曲水县附近汇入雅鲁藏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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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拉萨河在曲水汇入雅江，江面在此骤然开阔，从此岸到彼岸，十几公里开阔的江面河床需放眼远望。

雅鲁藏布在曲水一带山丛中重又变得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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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新开通的拉萨－日喀则黑色公路正是数百公里沿江而行，一路可见山高谷深，激流奔腾的景象，至今仍可见跨越江面的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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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日喀则时，路也进入了年楚河河谷。

年楚河是雅鲁藏布江另一条重要支流，它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北麓。相传是莲花生大师所持盛甘露的宝瓶寄放在羊湖边上的宁金抗沙雪山处。甘露水就不断从雪山流下，成了年楚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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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喀则的标志，就是扎什伦布寺。

扎什伦布寺是后来追认的第一世达赖喇嘛修建。而真正的繁荣则要归功于“伟大的五世”达赖喇嘛的师傅 --- 四世班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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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凭精通佛法和出众的才华而被推举为安贡寺的主持活佛，后又就任扎什伦布寺的主持。

当时的扎什伦布寺并没有现在这样宏伟壮观，僧众的生活也很苦。他向后藏贵族讲经说法、劝募，为僧众解决实际的困难，对寺庙进行大规模的增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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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扎什伦布寺没有自己完整的由显到密的学经体系，僧人们学完显宗以后必须长途跋涉到拉萨的上下密宗学院学习密宗。是四世班禅倡议，在扎什伦布寺内修建了阿巴扎仓，专修密宗，并为此到各地讲经、劝募。扎什伦布寺才得以形成了自己显密完整的学经体系。

他还仿效宗喀巴大师在大昭寺创立的祈愿法会，在每年正月初三到十六日扎什伦布寺也举行大祈愿法会。

由此，扎什伦布寺的面貌才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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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入世济苍生”

1713年四月。风和日丽的一天。

扎什伦布寺全体僧众恭候在门前。通往寺庙的道路两旁挤满了身穿节日盛装的人群，一边翘首期盼，一边在热闹的议论。这时，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穿着黄红色袈裟，另四位身着清朝官服。受康熙委派，达赖喇嘛左特巴林沁格隆、钦差一等侍卫策楞、三里藩郎中鄂赖、内阁学士拉都珲、吏部左侍郎赫寿奉命宣读册封班禅呼图克图为班禅额尔德尼的圣旨，并颁给金印金册。

从此，班禅正式称为“班禅额尔德尼”，班禅转世系统在宗教和政治上取得了与达赖喇嘛转世系统同等的地位，形成前后藏两大平行的地方政府组织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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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佛教没有研究。据说，小乘佛教目的是自我超度，独善其身；而大乘佛教则以度人度众生为命。听着像极了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

佛教也和其他宗教一样，起源都是因为人对死亡的恐惧，目标就是要脱离因果的轮回，达到不生不死的涅槃。那些因涅槃而解脱的人，便成了佛，成了菩萨，不再受凡尘俗世里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痛苦。

人人皆可成佛，但道路却漫长而艰苦。佛因不忍众生在轮回里受苦，以菩提之心变化凡人体相再入红尘，度众生脱离苦海。这便是藏传佛教里的活佛即化生佛的由来。但是，度脱众生是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事业，一生一世难以完成，菩萨们便又一次次的转生。

对于藏族人来说，这样的人体现着精神生活的最高理想。达赖和班禅虽然不是其中最古老的（因为他们只能上推到15世纪左右，而像噶举噶玛派的活佛转世已经延续了近九个世纪），但是却是其中最著名的。客观的说，这多半是因为格鲁派最终得到了世俗政权的支持。但似乎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入世的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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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四世班禅跟他的前三世一样，都是在死后才被中央政府追认为班禅额尔德尼的，都是精通显密的高僧大德，但其出世更早也入世更深。

四世班禅是两位达赖喇嘛的老师。他受邀为四世达赖喇嘛传授沙弥戒，成了达赖四世的老师。但是四世达赖暴亡，当时敌视格鲁派的藏王阻挠四世达赖的转世，眼看格鲁派就要断了香火。

碰巧藏王得了重病，不得不求助于医术高明的四世班禅，才被迫同意四世达赖喇嘛的灵童转世。

于是，四世班禅又成了“伟大的五世”的老师，并帮助五世达赖取得了蒙古和硕特部的帮助，打败噶举派的势力，格鲁派取得了统治地位。他又促成了五世达赖进京朝拜，才有了顺治帝对达赖喇嘛的册封，从政治意义上确立了达赖喇嘛在青藏地区的宗教领袖地位。


格鲁派既已取得宗教统治，五世班禅似乎应该比他的前世过的轻松些。世事难料，渡得了众生，却偏偏化不开桑结嘉措的执着。

年幼的五世班禅遇上了隐瞒五世达赖死讯、秘不发丧15年的第巴桑结嘉措。也因此，情僧仓央嘉措的一生被改变了。

为了赶走当时统治西藏的蒙古和硕特部藏王，桑结嘉措竟然怂恿康熙最讨厌的一个人 --- 准噶尔的噶尔丹到西藏造反。其实桑结嘉措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物，可惜他的对手是玄烨，只能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清廷也明白过来，将偌大一个西藏的安定系于一个人身上是多么的冒险。五世班禅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康熙正式册封，统领后藏，也注定了从此有更多的劫难在等待着化身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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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班禅的年代，英国已经凭借东印度公司将势力延伸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它听说了有关山北面西藏财富的传说，便派了一位会说藏语的英国绅士波格尔，求见了班禅，据说是为了打开通往拉萨的“贸易”之路。

“他的见解毫无偏见。十分博大…他温和的性格、思想倾向、他的善良及富于人情味都决定了他厌恶流血杀戮和战争。在所有的争吵中，他进行的调解带来了和解。谈话中，他十分坦诚、爽直，绝不使用恭维、赞美之词…”尽管英国绅士对活佛的印象良好，班禅喇嘛却反复强调通商只能遵循习惯，止于帕里，回绝了英国人的“好意”。

乾隆七十大寿那一年，六世班禅启程赴京了，他打算去探望那位“文殊菩萨”的化身。

大概十大武功的弘历在古稀之年更向往平静的晚年。为了六世的到来，他在承德仿造扎什伦布寺也建了一座须弥福寿庙，并花了一年的时间让他的发小章嘉活佛教他讲藏语。

老皇帝显得异常激动，班禅到来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会晤了不止十几次。第二年，六世班禅圆寂在北京的西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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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班禅入主扎什伦布寺的时候只有两岁。他原本平静的童年，被一位出走尼泊尔的喇嘛彻底的打破了。

六世班禅的两位兄弟，因为对瓜分乾隆赏赐以及大臣布施的高达十万两黄金的财物不满而产生矛盾，其中一位竟然出走尼泊尔，并挑唆尼泊尔廓尔喀王出兵西藏，劫掠扎什伦布寺。

无端的灾祸就这样因为人的贪婪和仇恨降临了。尚未懂事的班禅大师被迫逃往拉萨。因为奉旨行事的官员瞒着清廷专断独行，尼泊尔人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两次出兵，扎什伦布寺无尽的金银珠宝被洗劫一空，连班禅灵塔上镶嵌的绿松石、珊瑚都被抠了下来，乾隆给六世班禅的金册也没能幸存。

当乾隆发觉实情的时候，龙颜大怒。1791年，福康安、海兰察带领一万多清兵日夜兼程从青、川赶赴西藏，四川总督孙士毅、驻藏大臣和琳负责后勤。

乾隆大概是回忆起了和六世班禅的美好往事，下了剿灭尼泊尔匪徒，不使一人漏网的死命。

战线全面铺开。1792年四月，福康安一路从日喀则、吉隆、聂拉木行进收复被占之地。八月，抵达廓尔喀边界，拒绝了对方的和解请求，福康安越过喜马拉雅山，进入廓尔喀境内。次年五月，廓尔喀国王再次求和，福康安再次拒绝后深入廓尔喀境内。七月，清兵不惜血的代价直逼廓尔喀首都，廓尔喀国王被迫送来投降书，承诺“此后永远不敢侵犯边界”。八月，福康安接受了投降，胜利班师。

这时，七世班禅才刚满10岁。

幼年的不平经历没有影响班禅大师后来不平凡的一生。他一生经历了乾隆、嘉庆、道光和咸丰四个皇帝的统治，是八世达赖喇嘛的徒弟，却又是九世、十世和十一世达赖喇嘛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