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必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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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必将落下》是米歇尔.法柏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是否短篇小说会有点试验性质,难说好或不好,有的故事挺有意思的。
他笔下描绘了一些人世中生活艰难的人们,让人想起美丽的英格兰也不仅是类似奥斯丁笔下温文尔雅的乡村舞会还有下午茶。哪里都不仅是美、和平与温文尔雅。这是真实的人类世界、人类社会,首先还是要看到这一点。
《雨必将落下》,因为一班孩子的老师,麦克肖恩太太,在课堂上被丈夫拿枪打爆了头---因为她的偷情,她一再恳求不要当着孩子们的面那么做,但丈夫不予理会;他仍在逃亡中---弗朗西斯被仓促地派来(当然也接受了高薪)为这个班级代课,职责是散播安全感与恢复秩序。
与她同居的尼克正等待他的博士论文过关,两人正面临分手。天气糟透了。雨很大,弗朗西斯撑开手里一把大伞,送两个没有人接的孩子回家;课堂上孩子们再次陷入恐惧、崩溃与茫然自责之中,弗朗西斯将孩子们揽入怀里,开始给他们讲故事,讲自己生活里的事,一直讲啊讲的,毫不费力。“会好的,小天使。”她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帐》写的是一个小女孩,大概还不到十三岁,母亲死了,父亲弗兰克是个酒鬼——也许不是亲生父亲,他每次骂她时会这么说;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外婆,必须每小时翻身才能不长褥疮。家里很穷,政府发的救济金根本不够用,连一丁点电费也不准浪费,所以小女孩玛格总是很忙,也从来没有去上过学。
然后她怀孕了,当然是弗兰克弄出来的,他叫她随随便便去打个胎,可小玛格还是觉得不能拿生命开玩笑,于是决定带外婆离家出走,可是,这一笔费用该从哪里来呢?她动笔给美国航空航天局写信,告诉他们那样花费巨资解决太空排泄问题真的很笨,她有更简单易行的办法;这些知识来源于弗兰克常从床底下拖出一套名叫《怎么会和为什么》的书让她看,以使她能够自己解决生活里发生的各种问题......
《胖小姐和瘦小姐》写的是一对同住的年轻姑娘,两人从教会学校时就是朋友,十分习惯彼此,并轮流起床做早餐。两人都是身材苗条双腿修长胸部丰满,不过一个长得像玛丽莲.梦露,一个长得像葛丽泰.嘉宝。好看的姑娘到哪儿、做什么都吃香。因此胖姑娘苏西与瘦姑娘埃莉诺虽然过得波澜不惊,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然而,然而,就像宿命一样,有一天瘦姑娘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吃得再少点,而胖姑娘恰好与此相反。一点又一点,接下来,瘦姑娘越来越瘦,胖姑娘越来越胖,直到世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周围的羡慕喜爱眼光也变成了嫌恶。两人都丢了工作,分别躺在不同的医院里。
直到举国欢庆的圣诞夜,一具骷髅样的瘦小姐偷偷溜出来,奔往胖小姐所在医院——她已经胖得躺在床上无法移动,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丑陋坑洞,从高高的窗户爬进来,两人互相依偎,一起告别了这个世界。
《温暖又舒服的地方》斯科特是个正值青春发育期的少年,长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他有些妒嫉姐姐克莉斯汀,“毫不费力地就发育成人:这对女孩子来说真简单——性特征是从天上直接掉到她们裙兜里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她根本不需要偷杂志看裸女:她本身就是个裸女,只要脱下衣服就是。而且,她还可以有性生活,这一点他也许永远都做不到,就凭他那对大招风耳和瘦小的身体。”
不过这一天,克莉斯汀没有像平时那样神气地化妆穿低胸衣和男朋友约会,而是带他去了一个据说是看病可似乎又不那么庄严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克莉斯汀出来了,看起来脆弱又娇小。“她挪动步子时很小心,像是在鸡蛋上行走。”这回她需要弟弟的陪伴与照顾。“我不能坐硬椅子,我需要躺下。——找个温暖又舒服的地方,笨蛋。”斯科特带她去了美术馆,让她在长椅上躺了下来。她枕在他身上睡着了。
几小时过后,他们回到家,科斯特又开始偷看他的裸女画报,“晚安,小克斯特”,姐姐在门外轻声说。
《爱的隧道》是第一人称。一个刚刚失业的广告营销员走进了一家色情影院并开始了在这里的工作。原来从事色情的并不一定那么色情,“因为性*交这个词让我们兴奋的程度,等同于地毯这个词让地毯商人兴奋的程度。”包括跳艳舞的曼蒂,她总满怀憧憬地说要回乡下找个好男人。
店里卖色情杂志的凯伦,曾经是一家女性主义书店的副经理,这跨度可不少——“那不是转变很大吗,从女性主义到色情?”我问。凯伦说:“也不算。两种书里都有同一种可怕又可悲的妄想,人们想丢开现实的生活和感觉,照着他们美妙的性幻想去做。你不可以向顾客指出,真实世界中没有人会让他们这么做。你必须让他们购买他们的幻想,这样他们才能把它偷偷带回家,赶紧作起假来。”
眼下凯伦正在读一本关于运动伤害的书,内容非常专业,她想要弄清楚怎样跳艳舞才能减少肌肉拉伤。凯伦令我觉得 “她本身就是经典童书里的某个角色:古怪、可爱,同时又极具尊严。……她就像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中的人物,不会依照我的期望行事,总是让我琢磨不透。可是只要她微笑,显露出那些奇特的牙齿,或者耸肩,抬起她曼妙的肩膀,就足以使我着迷。”
“她所在的房间弥漫着最掩人耳目的堕落,这个冰雪聪明、不经虚饰、热爱童书的女人身在其中,相当迷人。”然而要质疑凯伦很难,“她说的每句话,不是严丝合缝地合乎逻辑,就是能让人强烈感觉到其中的危险——或两者兼具。”凯伦向来反感接电话,甚至在电话里一语拒绝了“我”忐忑的表白,直到与凯伦同住的同性恋者达伦告诉“我”原委……
《玩具故事》。一天,还是小孩子的上帝在他常翻找的垃圾堆里发现一个新的玩具,一个蓝色小星球。他把它悬挂在自己的房间里,让他缓缓旋转。但地球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所以他能看到云层的流动却看不见更细小的东西,譬如后来出现的人类。他只听得到他们总是在叫嚣着吵嚷着,一直以来都如此。
有一天,一个异常安静的夜晚,他忽然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像是专门对他发出来的:“上帝——你在那儿吗?我可以跟你说话吗?”上帝赶紧跳上椅子,把脸趴在他神奇的玩具上。“喂”,他说,“是我,我在这里。”然而他的呵气立即变成了雾气与流云,恐怕那里都要变天了,他太困了,只好躺下来睡觉。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上帝快乐地跑向他,跑啊跑,跑了整整一夜,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很快乐。 《雨必将落下》(英)米歇尔.法柏著,冯倩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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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经常是随意性的,如果是集子,可能会从标题随意选看。我的生活十分简单,并且,似乎只能过一种尽量单纯的生活;但阅读及思维却愿意更无边界些,即便是看到粗鲁的脏话或事实上全然不能接受的生活,也眼皮跳跳就过去了。 米歇尔法柏的这本集子,也不是一次看完。翻到这个故事也颇有意思,敲录点片断。也许偶尔哪天会联系起来,忽然想起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没什么可深究,最终它们会汇为一体,也或者随云飘散,化为莫大的虚无。
愿意默默地看,默默地观察。可是,不要太过沾染。就像站在河的这一边,可以看到远远的那一边;也或者是乘一艘小船,顺水漂流,静静地遥望两岸。
“......她搭地铁到了牧羊人灌木丛,那里既没有牧羊人也没有灌木丛——只有来自外国的人才能彻底觉察一个国家丧失了多少遗产。圣约翰森林没有圣徒也没有森林,骑士桥没有骑士也没有桥,黑修士没有黑修士。英国的英伦风情只存在于旅游宣传册上、历史书上,就像克拉科夫童话般的宫殿淹溺于酸雨和闪光灯之中,就像安娜雅格隆尼卡女王被战争和意识形态愈埋愈深。英国女王只用来印在茶巾和咖啡杯上让美国人带回家;所有那些城堡都土崩瓦解,等待着成为好莱坞罗宾汉电影中的布景。”
“卡泽转身抬头看他,慈爱地、近乎母性地看着。她自己的国家是一片溺满了醉酒雄性的绝望沼泽,她习惯了。她此刻体会到,世界各处必定会如出一辙:名义上的各国在地图上如此清晰地划分开来,实际上却被绝望的汪洋整体覆没,充满了酒精的雄性绝望。卡泽的使命,是在这片汪洋上航行,不让双脚沾湿,举目找寻每一座小小的亚拉腊山。”
“波列斯.瓦夫扎恩纳......Jeszcze Polska nie zgina......”——米歇尔法柏《皮钦美语》
补记:另外几个故事也不错,似乎有点实验探索性质。《五十英镑和一个奇迹》,讲的是罗比和师父麦克奈尔被聘请翻修一座废弃坍塌的大教堂,可资金只有五十万。虽然很难,教堂还是一点点有了新面貌,只除了圣母玛丽亚披的那条头巾,石匠罗比总是把它做得像一张饼。他新认识的女朋友卡奇.娜在超市做收银员,父亲却是个艺术家,姑娘似乎颇懂这一行。资金筹措不足,施工暂停,但罗比却偶然发现了圣母的头巾——“等我回来”,他说。
《红色水泥车》,以一位死者的口吻讲述。匪徒进室偷窃,反射性的打死了房里的女人,女人的灵魂仍然倾听着他,并跟随他游走。“罪疚、恐惧与欲望”。
《地狱外壳》,伊凡.西伯马克应邀从西雅图到巴尔登地区,贫穷落后的沙漠里,研究这里土壤和天气的关系。妻子伊凡卡与十八岁的女儿莉迪亚与之同行。伊凡卡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和他结婚二十三年,迷人,适应力强。在120度的高温下还能够释放出些许能量,尽管她生在一个寒冷的国度。她经常穿白色衣裙,映衬晒成深古铜色的肌肤——还开玩笑说自己现在越发像吉普赛人。她会做美妙的砂锅菜,完全尝不出原料是罐头食品。她能拉拢碍事的官员。她能靠眼神压制心怀敌意的巴尔登人。她是个出色的爱人。”但同时,她也个会因为丈夫的出轨与撒谎把他打得鼻梁开花头破血流的女人。
莉迪亚则是这里第一个哥特式朋克少女,“从来没有一个巴尔登人见过这样的打扮,一个苍白的美国女孩一身黑色,黑嘴唇、黑指甲、乖张纠结的黑发。”高温、贫瘠、物质资金不足,把这一家子也逐渐收入“地狱外壳”的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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