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离心里在猜想李樵卧室是什么样子,腿却朝李樵厨房走去。李樵厨房很时尚,料理台在中间,灶台和厨柜靠左边墙,右边墙角处放了一个双开门大冰箱。厨房一色的灰蓝色调。可是,看得出李樵并不常做饭。厨柜上方从大到小整整齐齐挂着六个平底煎锅,都是厚底不锈钢的,闪着隐隐的光。
孙离走上前去,说了声:“好洋气!”
他手指在一口锅底上轻轻抹一下,举到眼前就笑了,拖长声音说:“好锅好锅,可惜可惜。”
李樵站在旁边,举起拳头砰砰打在孙离肩上,娇嗔说:“人家没有时间做饭嘛!”又低下眼睛,放低声音,“人家一个人,做什么饭!”
李樵眼睛往下的时候,眼睫毛厚厚长长地覆下去,一两片细黑的上弦月,弯弯地浮在她白晳的脸上。孙离把李樵小心地揽在胸前,像抱婴儿一样轻轻抱着她。李樵已三十五岁了,仍是单身。她很少和孙离说自己的身世,只知道她刚满三十岁时,父母就先后过世了。她父母的老家都在潮洲,老外婆八十多岁了,身体还很健旺。李樵常回广东看望外婆,她和外婆很亲。
李樵突然从孙离怀里挣出来,装出一副要哭样子,嚷嚷说:“饿了,饿了,出去吃饭。”
孙离说:“不要出去吃。我来做给你吃吧。”
孙离过去拉开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盒鸡蛋,三个干瘪发黑的柠檬。
李樵吐吐舌头,说:“我还有很多香料哦。”
她走到厨柜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满满两排圆玻璃罐,装的都是外国香料。孙离一个一个拿出来细看,一罐多香果,一罐干紫苏叶,一罐干香葱末,一罐月桂叶,一罐小豆蔻,一罐干芹菜末,一罐干薄荷叶,一罐红椒粉,一罐沙姜粉,一罐番红花,一罐鼠尾草,一罐迷迭香,一罐香蒜末,还有几罐子别的什么。
孙离边念边笑,说:“哈哈,比你梳妆台上的化妆品还多吧?是不是真的用来美容的啊?”
李樵说:“这些草的名字很好听,味道也很好闻。”
李樵拿起一罐迷迭香,拧开盖子,拈出几片灰绿色的迷迭香叶,凑到孙离鼻子下面:“你闻你闻,好闻不?”
孙离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张嘴从李樵手上吃了两片迷迭香叶,嚼了嚼,说:“不错不错,又甜又苦,还有一股松叶香味。”
李樵像小孩子得了表扬,很得意的样子。
孙离问:“你有没有米?”
李樵说:“米呀,米是有的,大大的有。”
她又走到厨柜前,抽开另一个抽屉,从里面拖出一袋日本米,说:“还没有开封呢,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说是日本新泻产的‘越光’米,是好米哦。”
孙离说:“好,我做饭给你吃。有这些就够了。”
孙离拆开米袋,用电饭锅煮上饭。李樵粘在孙离身边,看孙离做饭。孙离拿出冰箱里的鸡蛋,先连壳把鸡蛋煮熟,迅速倒进冷水盆里泡凉,再敲碎蛋壳,剥出的鸡蛋很完整。
李樵见孙离手脚这么熟练,嘴里啧啧几声,说:“哇,好厉害,原来诀窍在这里呀。我剥鸡蛋壳总是剥得碎碎的,蛋壳粘在鸡蛋好难下来,鸡蛋剥出来好难看。谢谢孙老师。”
孙离把鸡蛋切成厚片,又端着一副上课的样子,说:“剥鸡蛋正确的方法不是煮熟后泡冷水,而是先把鸡蛋表面的水分擦干,等它自然冷却后再剥。我这样剥蛋壳其实不科学,因为鸡蛋壳表面有微微的气孔,泡在水里蛋上的细菌容易浸进去。今天这样只为了图快,偶尔为之而已。你以后可不要这样。”
李樵笑得蹲在地上,边喘气边点头:“孙老师教导得是!学生明白,学生铭记在心。”
孙离做了一个家乡的传统菜:金钱蛋。鸡蛋片放在平底锅里两面煎香,加上盐和酱油,咸淡合适,再放些紫苏末、红椒粉、香葱末、蒜末。金钱蛋做好了,饭也煮好了。
李樵刚举起筷子,又起身从厨柜中找出一包速食味噌汤料包,拿开水冲了。两人吃了一顿像模像样的饭,就像一对家常夫妇。金钱蛋浓肥郁烈,干香扑鼻。米饭晶莹剔透,嚼起来很有弹性。李樵话也不说,鼓着两颊一口气吃了两碗饭,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孙离看看碗里还剩了一些蛋末碎渣,又舀了一勺白饭直接拌到菜碗里,拌得油汪汪的,说:“呵呵,我家乡的土话,这叫做敛碗。原来家里穷,油星子都舍不得浪费一点,剩菜碗再用饭敛一敛,这几口饭是最香的。”
李樵看见,又像小孩子讨食一样张开嘴巴,“啊,啊”地要吃。孙离就用勺子舀着饭,喂一口李樵,自己吃一口。吃完了,李樵这才呻吟起来:“哎哟,哎哟,肚子痛,肚子撑死了。”
孙离说:“这金钱蛋最好要用新鲜的紫苏叶,新鲜的葱蒜,还要加一勺我家乡的油糊辣子,那味道更好。我小时候,爸爸在乡村中学教书,学校后面野地里长满了紫苏。长得好的紫苏足有人把高,我最喜欢摘紫苏叶子揉碎了闻,好香好香。”
李樵突然攀住孙离的脖子,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半天才轻轻说了两个字:“亲人。”
说完眼睛一红,泪珠从眼角滑下来。可她马上从孙离身边跳开,若无其事的样子,唱歌似的说:“我的家乡,我的家乡,我也有家乡呢。我的家乡最好吃的是乌榄,配白米粥,你吃过吗?我去看外婆,最爱吃白粥配乌榄。我早晨跟外婆去菜市场买乌榄,买回来,外婆把乌榄洗干净,放到开水里煮软,等凉了,用棉线把乌榄从腰中间一割,勒成两截,把核取出来,再往乌榄里塞些芝麻盐,腌一腌就能吃了。腌好的乌榄,外面乌黑发亮,里面紫红色,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好艳丽!”
孙离说:“巧了。我老家做金钱蛋,也不用刀切,也是用棉线割的。那样蛋黄不会散,也不会沾在刀背上。”
李樵望着孙离说:“哪天你陪我回潮州去看外婆好不好?”
孙离说:“好。可是你外婆问我是谁,我怎么说呀?”
李樵笑得眼睛一弯,说:“我就说你是我的男秘书!”
孙离从李樵家出来,天已黑了。街对面高楼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美容广告。画幅上是位黑发美女,肌肤白得像落在山顶的雪,长长的睫毛像两朵黑云停在白雪上。
孙离停下脚步,久久望着广告上的美女,心里想着的却是李樵轻轻对他吐出的两个字:亲人。李樵对他说这两个字时,嘴里的气息暖暖的,甜甜的。孙离很想返身上楼,再敲开李樵的家门。他仰起下巴,下滑的眼泪停在两颊上。
(我的感触:一个在精神层面可以知你、懂你、欣赏你,却又能为你下厨做饭并拿你当孩子宠的男人,的确会让女人有“亲人”的感觉,因为他触动了女人心底的最柔软处。往往,男人在爱情中寻找的是早就失落的母爱,女人在爱情中寻找的是早就遗失的父爱,于是会有“亲人”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