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说人资格》
——关于小说与我的几句话,兼做《西十字街往事》的后记
2013-11-1 苏向明 写于汉口 宝丰路
这部《西十字街往事》,是我2010年写成的一个四部曲系列长篇小说《我的爱,无所相依》里的一部。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着的大概两百万字的四部小说:
《西十字街往事》、《地下商道》、《对攻任务》、《全面沦陷》。
《西十字街往事》基本完成时,惊悉原先住在周城金家墩里的柏青姨婆婆突然去世了,本来,我还打算如果万一有机会能回到周城,我要去问一问她关于我外婆的一些往事,而那么突然地,作为与外婆同辈份的我曾经亲近的最后一个老人,没了。
2011年寒冬里,我结束了长达13年的漂泊生涯,回到周城,面对着一座拆迁改造后完全陌生的新城:古镇周城,没了。
古老的西十字街、北关桥巷、小天井,草炉烧饼店、南校、文昌庙……也没了。
只剩下西郊的那座千年古塔,孤零零地守在一片荒寂的农田间,守在布满砂砾野草的河滩旁,遥望着早已消失的古镇。
而那些曾经的清澈、懵懂、迷惘、惊惧、温暖或萧杀的岁月情境,那些曾经的小红伞、石板巷、小天井、西十字街口等等各式迷人的意像,那些庞杂的市井故事的细微缠绵、凌厉的商战智杀的境界画面,那些我爱过的人儿……还在。
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小说里。
在向阳桥下的那间托馥咖啡馆的二楼包间里,凭窗俯瞰着那条古老的城河,沉浸在清晰丰满起来的往事图景里,我的眼泪扑簌扑簌滚落下来了……
为了我的古城,为了我的小说。
小说到底是什么?
从小学的孩童时期,我逐渐形成了一个对于好小说的认识——:
一部好的小说,应该是你愿意攒钱去买来藏在枕头下,依赖它陪伴着的灵魂伴侣;哪怕单单捧在手里,护在怀里:孤寂时,一起哭泣;欣喜时,一起欢笑。
那个时期,小说是我幼弱灵魂的避难所,是我懵懂思想渴望自由的天堂!
小说,其实是我们的另一部分生命,漫长曲折的人生路上形影孤单的我们,依持着的不可或缺的一盏暗夜明灯。尤其在雨天,尤其在绵绵黑夜里,当我们孤独地与大自然世界,与我们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刻。
我10岁左右时的理想是这样的:有那么一天,养一群鸽子,养一条狗,写一本很长很长很长好看的小说。
从小学三年级读繁体竖版的《三国演义》,中学阶段读《二十二条军规》,《三言两拍》,一些日本小说,到大学期间读郁达夫,读美国小说,欧洲小说……
我的理想一直没有实现过,但我算得上一个爱小说的家伙吧。当初萌发这些理想的时候,我却绝对没有料想到:为了写成我理想中的好小说,我竟然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二十多年的读书岁月,再二十多年的漂泊、搬运工、乡村代课老师、商战生涯,涉及到的精神探索的深渊里,行动过程的绝境里,小说,实质上一直没有离开我。尽管自1992年涉足商界,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生意人”后,我几乎不再读书了。倒不是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而是我确定没有必要了。
所幸的是,我做了那样一个“不再读书”的决定:随后二十余年的行动事件,让我脱离一个“读小说的人”转变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成为了可能。这样一个说法,也许很多人是很难理解的:我用“小说人”的境界去体谅和宽恕遭遇的危境和苦难;我用写小说的方式,重新进入、认识、调整和维持着我与这座世界的关系。
生意人,是一种特殊的生存现象。比喻地说:生意,是和平时期人类的战争形式。
在商战这样的极端格局里,人性的境界、智慧、勇敢和软弱等等各种的能力和情感,各类错综复杂事件的繁杂或细腻的自身规律性、逻辑性等鲜为人知的偶然或宿命性的一切,得以呈现,透彻而全面地呈现。
概述地说:生意人,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具体操作者的身份,所经历的国内、国际贸易大大小小的格局,及相应的中西文化交道与冲撞,让我更赤裸地承受了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瞬息万变或不可逆转的冲突与妥协的过程,尤其是那些处理危机事件时瞬间所需创新手筋的境界、魄力和智慧。因而,这个所谓不读书的二十多年,事实上提供了我写作小说里的可触摸的鲜活的细节和情节。
小说人的资格是什么?
文学,即是人学。小说的使命和范畴,大抵也归属在这个界定之下的吧。
世间的人类,基于世俗社会的主流划分,可以有——好人与坏人(这个,我比较有感受),富人与穷人,官与民等等。
小说意义上还可区分为三种:英雄,反英雄,零余者。
其中,后两者对于人性和事件的本质体验与观察,由于分离或对峙着的严峻的态势,更为敏锐、全面和深邃。
我私下认为,小说人,需要3个基本要素:天性、阅读、经历。
天性——对于人性、事件演变过程的体验和观察的特别敏锐度,以及始终如一的“身心介入生活过程和事后文字表述”的激情、热忱和坚定。
阅读——知识拓展和思维方式的涉猎与借鉴。
经历——直接的行动性带来的身与心的反应感受、相应更独立的思考结论。包括特定时代提供的特殊事件的启蒙和唤醒意义,以及由此波及到的命运变化。
如果以百分制来界定这些要素的作用的话儿,我想应该是:
天性占49.5%,经历占49.5%,阅读占1%。
借助于手指和计算器,我东拼西凑地算来算去,自己最多算得上“半个小说人”,毕竟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缺乏:那个神奇的天性啊。(好像很多人都明白张胆地宣称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神奇的小说天性”)
小说的讲述方式是怎样的?
我在具体写作时,奉行着自创的“post-naturalism”三要素:
——“粗砺的真相感”
——“丰沛的影视画面印象”
——“怀有救赎企图的心灵和行为”
我祈望,我用生命体验写就的这个系列小说,完成了我对于文学的理想,完成了我对于经历过的世界的阐释和纪念。
小说,其实很简单:
小说,是我们关于我们自身存在并经受着的这座世界的画像,
小说,是我们给予我们同类的生命体们分享的经验、慰藉和希望,
小说,是我们要给我们的孩子们讲述的一些传奇趣闻和笑话。
小说,是我们期望传达给其他人的一个愉悦的氛围和一份真诚的善意。
小说,是我们用自己生命的牺牲对于人类表达的一个虔诚的敬意。
我想:一部好的小说,犹如一潭平静水面下的漩涡,能让它的读者不知不觉陷进去,瞬间的惊惶挣扎之后,却沉迷而愉悦着。
世事变幻,气候无常,人生,有时候真的很难。幸好,我们还有小说!
何况,我们的小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