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女人们不敢正视她们的对话人时,突饰就是最温和、最驯服、最百依百顺的听取她们秘密的知心人。妇女闺房里的突饰就仿佛是专设的机构。难道我们不能称它为缺少一个神甫的忏悔所吗?眼前这时刻,德·鲍赛昂夫人口齿伶俐、容貌俊美,如果不怕过分的话,还可以说她充满风情。她对自己给予正确的评价,她在自己和爱情之间设置最难逾越的障碍,这样她就刺激了男人的一切情绪;而且她把目标举得越高,目标就越发叫人注目。最后她低下头来,注视着加斯东,还留神事先消除掉痛苦的回忆留在她眼睛里的过分感人的表情。
“你承认我应该冷漠和孤独了吗?”她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
德·尼埃耶先生觉得内心有强烈的欲望,想跪倒在这个无论在理智或者荒唐行为方面都十分崇高的女人跟前,但是他害怕被她窃笑;于是他抑制住自己的狂热和想法。他既害怕不能够清楚地表达他的思想,又害怕遭到可怕的拒绝或者嘲笑,对这种嘲笑的恐惧足以使最热烈的心灵也冰冷下来。他在感情冲动时对感情加以抑制,产生的反应就是深沉的痛苦,这种痛苦是羞怯的人和野心家所常常尝到的,因为他们经常被迫咽下他们的欲望。不过,他仍然不得不打破缄默,用颤抖的声音说:
“夫人,请你允许我做一件我平生最激动的事吧,那就是向你承认你使我体会到的一切。你使我的心胸变得崇高伟大!我觉得我心里有个欲望,那就是用我的一生来使你忘却你的痛苦,来代替那些憎恨过你或者伤害过你的人而爱你。可是我的心情吐露得太突然了,今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种吐露是正当的,我应该……”
“够了,先生,”德·鲍赛昂夫人说。“我们两个人都走得太远了。我的意图只不过是想使我不得不表示的拒绝不要显得太生硬无情,而且向你解释我拒绝的惨痛理由罢了,我并不想别人恭维我。卖弄风情只有在幸运的妇女身上才合适。听我的话,让我们继续做陌生人吧。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终有一天要拆散的结合,还是不结合最好。”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额头皱了起来,马上恢复了外表的贞洁。
“一女人如果在一生的各个阶段都不能够跟随她所爱的男人,”她又说,“她是多么痛苦啊!何况,这个男人要是真的爱她,这深切的悲痛难道不会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引起可怕的反应吗?这岂不是对双方都不幸吗?”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她微笑着站起来。使得她的客人也站起来。
“你没有想到来到库尔瑟勒是听说教的吧?”
这时候加斯东觉得自己同这个卓越的女人之间,比初接触时距离更远了。他认为刚才度过的美妙时刻之所以迷人,完全是因为女主人喜欢展示聪明因而卖弄风情的结果,于是他冷冷地向子爵夫人行了一个礼,绝望地走了出去。在路上走着的时候,男爵拼命思索一种方法,可以出其不意地发现个女人的真正性格,这个女人又软又硬,真像发条一样;由于他看见过这个性格的各种变化,所以他没法对她确立一个真正的判断。接着她的嗓音的各种声调又在他的耳朵里响起来,她的行动举止,容貌的神气,眼睛的顾盼,在回忆中都增加了魅力,叫他越想越爱。在他的心中,子爵夫人的俊美容貌在黑暗中大放光芒,他所感受到的印象重新在他的心中觉醒,一个印象又带出另一个,再一次诱惑他,把他开头没有注意到的女性美和心灵美向他展示出来。他陷入飘忽不定的遐想中,最清楚的思想也在沉思当中打起架来,互相冲突,使灵魂在短期间内变得十分狂热。必须是年轻人才能理解和揭示这一类狂热的抒情诗的秘密,心灵就在这种抒情诗里受到最正确和最疯狂思想的袭击,而且屈服于最后一种思想的袭击下,这种思想按照一种不可知力量的摆布,或者是充满希望的思想或者是充满绝望的思想。一个二十三岁的男子几乎总是被自卑的情绪控制着,年青姑娘的羞怯和慌乱都使他不安,他害怕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爱情,他所看见的只是困难,自己因此就害怕起来,他为自己不能取悦对方而发抖,如果他不是爱得那么厉害,他的胆子就会更大些;他越感到幸福的价值,就越是不相信他的爱人会轻易赐给他幸福;而且,也许他过分陶醉在他的快乐中,他害怕不能反过来给对方快乐;如果不幸他崇拜的偶像是专横成性的,他只好远远地和秘密地热爱她,万一对方猜不出他的心思,他的爱情只好死亡了。
这种在年轻人心里夭折的爱情,往往留在那里发出幻想的光辉。哪个男人没有若干这类初恋的回忆呢?这些回忆到了后来越变越优美,最后竟呈现出十全十美的幸福形象。这些回忆宛如夭折的孩子,孩子的父母只记得他们的微笑。德·尼埃耶先生从库尔瑟勒回来的时候,受尽了包含各种过激决心的情绪所折磨。德·鲍赛昂夫人已经变成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因素,他宁愿死也不愿没有她而活着。他还相当年轻,经受不住一个十足的美人对幼稚而多情的心灵所施展的残酷的迷惑,因此他不得不度过一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年轻人在这种夜晚里往往从幸福到自杀,从自杀到幸福,来回反复,把整个幸福的一生都享受净尽,然后精疲力尽地睡着了。这些夜晚都是注定要带来不幸的,其中可能发生的最大不幸就是醒过来以后变成了一个哲学家。德·尼埃耶先生真正地恋爱上了,睡不着,就爬起来一连写了好几封信,没有一封叫他满意,他把信全都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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