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扯几句木心。
我的随笔:[宝玉如似]
没有想到陈丹青写木心的一篇文就在其随笔《草草集》里。2014初的这本书放了半年,今天翻开,看到《守护与送别》(上、下篇),写木心(1927.2.14-2011.12.21)这一生的最后日子。病中,还有告别时的样子。
“他挚爱文学到了罪孽的地步,一如他罪孽般与世隔绝”。——不知为何,看到这句形容木心的话就有点想要流泪。有学问的人也许很多,有灵气的也不少,但有学问有灵气又有这样痴气,且痴到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地步的,稀罕。对所爱,他真是一颗赤诚、至真的赤子之心,从少年至暮年,从生到死皆如此。
觉得,他在世间的“聪明”,淡然也暗藏苦涩与关爱眷恋的闪避,隐居不出,似乎皆为保全保护他所追寻的闪闪发光的一切,全部至爱不被剥夺,不遭扭曲,不受侵犯。(但也并不需要往他身上扣大词,因为他定不喜欢,阻拒警惕这点,且自然而然地拥有天性纯真、机智、能够自嘲,还爱玩)一想到这点,犹增心痛。也更添尊敬。(同时也会笑笑,愿开心!)
陈丹青写到木心最后的面容:“......现在,木心,像被细细打扮过的新郎,毫无光泽的脸容光焕发着,因为紧闭双眼,因为一动不动的无辜相,瞧着又像小孩,一个被家人好生摆弄后的小孩,听话,无奈何,被展示着,停在生人面前。”
木心年轻时帅得像位电影明星,初次见到相片我不禁有点小吃惊。能写会画的人大多不是那么标致和漂亮,但他不,直到老年他看起来仍好看得不大像个老年人,尤其是中国的一些老年人:许多人内心的颓丧腐败随身体的不堪一起从脸上眼中涌出来,让人实在很难产生尊老的情感;绝非因为老迈,而是因内里的腐坏,也许从来就没有好过,美过。或者说,从不曾养成自尊(是自我尊重,不是要面子)的修养与习惯。这一是追究于环境,二要寻责于自身。
因而一生高智高觉知的人总难免心怀警觉,稍有不适不妥便宁可避人,而不愿意去麻烦人家或招人嫌累。张爱玲如是。木心如是。
慧黠如胡兰成,可以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以保全(其实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不得不,必须如此),但我仍是理解了他,只因他是聪明人,心里一切明白。他即便做不到好,却深知什么是好。惜生,却颠沛流离,爱美,却太多狼狈与无奈。
的确,再一次感到,判断一个社会进步或糟糕,要看它是保护还是摧毁了作为个体人的自由与尊严。木心的倔强及强硬是骄傲,而偶尔流露的脆弱,让人怜惜如对稚童。或许,一直都有那个孩童。会天真,也容易感动。
在一场旅途的最后,难过的大概还是病重卧床之时,身体衰弱意识交脱不由自己主宰,魂魄又尚未离开,不得不转由冰冷的机器仪器来控制,维持脉动呼吸,彼时人体更显弱小,无能为力,无助无辜如婴孩,让人不禁苦痛,思索人道主义的意义究竟是该勉力尽力还是该放弃?这种痛,是直面追随生命蓬勃而来的虚弱与衰败。再意志独立的人也不得不倚赖他人的举手之劳。
而后的痛,的确不止是悲伤,而是“面对消失”。从哪里来的,我们无从得知,到哪里去,我们也不会知道。你有些不信曾经的温声笑语竟然真会止于一个巨大的虚妄与空无,是烟消云散,是素昧平生再不相识,还是又重新上路?
有的东西,想起来是切实的,一些些小小物件握在手里还是暖的;然而随时,你都会一脚踏进无尽的虚空里,有如捕风。
木心,有英俊有才华,飘泊不羁,遇见其人者常觉得是一个奇遇。一生无家眷,无子女。父母姊妹皆早亡故。他的故乡在乌镇。
看过此篇,没有流泪,特别感谢乌镇的陈向宏,正是他请流浪海外的木心回到家乡,并为他重建故园晚晴小筑,使木心在那里安度了最后六年;还有在最后几年照料他的两个年轻人:小杨和小代,一个耿直,一个沉静。朝夕相伴,忠心耿耿。
病榻上木心曾说:“《红楼梦》......大有深意。”在我心里,木心恰似宝玉。先生姓孙,原单名一个“璞”字,岂不就是石中宝玉么?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雪地上两行足迹逶迤,而会有许多的人在背影之后,默默诉说着祝福,还有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