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引用菊花毒在2010-10-16 16:19:00的发言:
这个班的学生是我工作量以外的一份收入,我想我从来都没有用心的跟他们交流过。虽然我一直跟自己说,不论是面对外国留学生跟他们讲授汉语言文学,还是面对中国最贫穷最特殊的家庭环境成长起来的最残缺的学生跟他们讲解外国文学史,我应当有一个为人师表宽厚公平的胸怀。
我的朋友跟我说,你选的课代表或者班干部什么的一定要是阳光积极的,最好是家庭比较富裕的孩子,因为这样的学生承受力强一些。但我仍然冒经验之大不韪,选择了身有残疾的他做了我的课代表。除了收作业不方便以外,他完成作业的质量,回答问题的积极态度,知识储备的广泛,对学习的渴望都当仁不让,让我不能视若无睹。我选择了他也选择了麻烦。有一位哲学家说过生理的残疾也往往会导致心理的残缺,是啊,没有共同的基础何来平等的对话?孟郊怎一个穷字难述,杜甫怎一个愁字了得!林黛玉又是怎一个独自默默无语,而我的学生又是怎一个敏感难以安抚!
那节课,大约我是遇到生理周期了。向来对嘤嘤嗡嗡的声音视若无睹的我竟然管起了纪律,并向我的课代表开刀,意欲杀鸡骇猴。
我的确看到他跟同桌亲昵的簇头并有声音传来,他们坐在一组第二排,离我很近。我大声的斥责,并带出了平常对他行动迟缓的不满情绪威胁道:“如果以后再发现你上课讲话,我会撤销你课代表的职务!”——这句话我事后才体味出它对我学生自尊的伤害有多重。
他原本采取不抵抗运动,一直默不作声。听了这句话立刻站起来,大声的斥责我:“当不当课代表我根本就无所谓的!我本来就对共产党这一套不感冒!——而且,我没有讲话,我要求你给我道歉!!”
——他说出这番离经叛道的话我并不奇怪,这全怪我平时讲课的天马行空,在讲述迈锡尼文明与米诺文明的时候过分强调了英雄主义的个性与自由,在讲解法国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资本主义的民主思想时,掺杂进了太多的中国台湾问题。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一直给了课堂最轻松的气氛,在亲昵中无疑纵容了学生的纪律感和严谨性。
好在我虽然是典型的儒家文化出身,骨子里的思想却是比较西化的。我当机立断:“放心,如果我冤枉了你,一定会向你道歉!但是,我刚才……”
他没有再能忍受我的慷慨陈词,愤然拂袖走出了教室。当时,我觉得颜面扫地,威信无存。怎么办呢?难道去低声下气的请他回来吗?何必!何苦!到哪里不能挣个几千块钱的课时费?——是钱吗?是面子吗?看到他蹒跚的挪移出教室(他腿脚有残疾走路不便),我复杂的感受差点让眼泪都忍不住了。朋友啊,如果你上过讲台,你一定明白那个地方是个怎样的舞台怎样的道具,当你笑数历史叱咤风云、指点春秋侃侃而谈的时候,你是多少人的信仰多少人的母亲啊,我不可以在这个地方洒一滴脆弱的泪!
我立刻指问他的同桌:“你叫什么名字?你能证明他刚才是否讲话吗?”
“他没有讲话,老师,刚才讲话的人是我!”
我带着羞愧复杂的情绪立刻追出去,他在外面大约情绪交织左右徘徊了一阵,因此并未走远。
“你的同桌说刚才你并没有讲话,对不起,我错了!可以回来上课了吗?”
他的眼泪没有忍住,在进门的时候立刻擦掉了。而我百感交集,几乎忍得快晕倒。
我从来都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在社会上早练就一身圆通的生存本领。我当即在全班面前公开给他道歉,并立刻引导学生进入了新的讲课内容中。
下课以后在路上的时候,便立刻收到班上其他学生的安慰短信,他们告诉我说我的课讲得不错,他也有错,他脑子有毛病您别跟他计较了……
尽管我明白自己对课代表的刻薄寡情处,还是对这些安慰的短信很受用,一一回复了。多发了条短信,是给课代表的:“今天很抱歉。也希望你今后在反驳的时候注意场合,别把老师弄得那么没面子嘛,幸亏我的思想比较西化呢。何苦在社会上混,除了真理在握,也需要情商智商具化方可运用自如,相信你的才华会有更辽阔的天地。加油!”
总结:1、他不能解释,因为讲话的是他同桌。——所以这一点不是老师可以自持的把柄,而是我们应该在心里认可嘉许的精神。
2、“……撤销你课代表的职务!”这句话产生的反应让我想了一晚上,我认清楚了自己与生俱来所不拥有的宽厚仁慈的情怀。但是那件事以后,我明白我以前的平等观是肤浅的是作秀的,我终于可以从慈悲的眼光去体谅残缺的敏感。人人生而不平等,平等只有来自人类最宽容的心。
3、作为一个老师,品德是灵魂,融会贯通的知识是基础;你可以没有灵魂,但你不可以没有教学内容。
4、我爱我的学生,爱外国的、更爱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