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录（1）

冬虫

园丁录（1）

有风掠过时，院墙外那排挺拔的意杨树，树叶便跳起不规则的舞蹈，发出“沙沙”的声响；夜晚起风后，我便常常分不清那是树叶声还是雨声？恍惚间，宁愿那是最爱听的雨线飘落的叹息……

一

似乎，很久以前，曾经规划过：自己过了某一年龄，便开始打理一个花园，用心去照料那些植物；然后，便在碌碌无为消磨掉的时光中，忘记了自己的这个梦想……

曾经想得到很多，并努力去争取；也曾想看看世界的精彩，而走得很远很远；一些梦想实现了，一些梦想破碎了，突然就发觉自己突破了某种心理关：终于越来越远离了一直伴随自己的性格中的急躁，人生从困惑浮躁转变成了平淡笃定，那个站在花丛中微笑的梦想，时常会来打搅自己……

终于有一天，我把它变成了现实！

孩童时，也曾跟在妈妈身后伪装成农民，只是除了偷挖些花生、红薯，摘些瓜果蔬菜外，自己并没从土地里学会分毫的知识；有几年，老爸住在顶楼，把天台布置成了座花园，我记得的，唯有无花果了，每年果实成熟的时节，鸟雀便会飞来抢食，从鸟雀嘴中抢救无花果，便成了妈妈每天要做的工作。

而今，面对着这块十平米的花园，我却很茫然：草，很多野草，至少长到膝盖高，小王子、小公主、小猫、小狗完全可以在里面玩捉迷藏！

只是我走在上面，高一脚、浅一脚，像踩在云朵上，飘飘然……

规划了番：要栽些蔓藤植物，等它爬满了铁栅栏，便是一堵半密封的绿色的墙，还要沿着边沿栽一圈各种花！


二

过了几天去郑医生家，他把药用植物的种子，撒遍了住处周边，我叫得出名字的，都有近十种，和他提起我想找些蔓藤植物装饰栅栏，他出门剪了几枝藤蔓回，告诉我这是何首乌，拿回去栽在土里就行了，极好活的。

何首乌，藤名夜交藤，治失眠，根在地底长出的块茎，被吹嘘得神奇无比，什么千年何首乌，仙侠派小说中常见，其实长得跟地瓜挺像的，民间传说中，一个姓何的人，吃了这玩意后，头发由白变黑了。

何首乌、金银花、喇叭花（二丑）这是我设想的用三种中药蔓藤围成的栅栏……

只是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有那么几个暗藏的坎，稍不注意，便会被拌一个嘴啃泥！

提着几根何首乌藤，兴冲冲地奔回花园，面对着草丛，却令人傻了眼：枯萎的草根，一年一年死去，在地上积累了几厘米厚的根层，且根须连成一片，我甚至怀疑整个花园都只是一根草的后代，紧密团结纠缠在一起。

而我，只有一把别人送的铁皮小铲子！

我砍砍砍、我扒扒扒、我挖，还没挖一个坑，那铁皮小铲便弯得像根面条，纯属装饰品！

找邻居阿姨借来钢铲，艰难地砍、铲、挖出三个坑，把何首乌埋进土里，已是满头大汗。

花园靠近墙角落里有水龙头，却没皮管，只好找了个矿泉水，弯腰低头，扒开蜘蛛网，接了水浇花。

第二天，路过一个花鸟市场，买了皮管、镐、硬铁铲，购齐了工具，准备大干快上！

一直在联系物业公司修理草皮，谁知他们颇有温文尔雅的古风，拖了一周，在我的望眼欲穿中姗姗到来。

“你们，唉！上周六我就跟你们联系的。”我真不知道如何夸他们：一个笑咪咪的拖着垃圾车的老头，一个背着喝油的锄草机的青年女工。

老头告诉我：上周六他们来过两次，以为家里没人。

其实，我不过是喜欢蜷在沙发一个比较暗的角落里，在花园外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们在花园外远远地瞄一眼，以为家里没人就安静地离开了。

草屑纷飞中，切割头在高速旋转，十几分钟后，轰鸣声陡然中断，走上阳台，青年女工一边往机器中灌油，一边对我说：“大哥，一壶油不够啊！你这花园几年没除过草了？”

三年？或者是五年？这是一片以类似原始森林里生存方式存活下来的草地，我曾在云南老君山走进过一片原始森林，森林里的各式树种，以树叶编织了一层厚厚的毯，用这层毯，把降雨留住，雨水在渗透过程中，帮助下层的树叶腐烂，成为了肥料，就这样，一场降雨，可以涵养森林相当长的时间，然后等待着下一场降雨的来临。

这片草地，也是以这样一种自然的智慧，编织成了一张毯，在三、五年没有人浇水的过程中，依存降雨，顽强地保护了最上面一层的绿色。

只是在云南的高海拔地区，只要人类留下足迹的地方，原始森林几乎都被破坏掉，而后，松树，这种所谓“优势树种”，便会像癌细胞般，漫延开来，它的针叶，根本无法涵养土壤，所谓优势树种，不过是一种强盗式的掠夺般的生存方式，剥夺了其它树种的生存权罢了。

青年女工灌满了油，问道：“大哥，你想留多厚的草皮？”

“打、打到底！”

机器又轰鸣了段时间，女工以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大哥，你这草地下面，填的是建筑垃圾，地根本没填平，我只能尽量帮你把草皮留平吧。”

结果，他们费了两壶油，拖走了一车的枯草，留给我一张褐黄的枯萎的丑陋的草皮，用来建设。


三

月季，理论上是种很容易插扦成活，月月都可以开花的植物，且公路两旁，绿化带里比比皆是，每每骑车路过一片一片的嫣红姹紫，我便不自禁地幻想：我的花园，也应该有至少三、四种色彩的月季。

心动不如行动！

下班前，没找到自己常用的那把剪刀，倒是翻出了另一把剪刀，这是一把从未用过的新剪刀，有着超凡脱俗的非对称性造型，嗯，就是你了――今天的作案工具！

骑车路过一处宽阔、少有人经过的绿化带，停车，走近那些芬芳怒放、垂涎欲滴的月季，从包里掏出剪刀，我剪、我剪、我剪剪剪！

哦哦，剪不断，然后，那把剪刀的把，在我手上，变形扭曲，一急，再一用力，剪刀把居然从中断裂了。

把剪刀举到眼前：原来，这不过是用塑料包起来的两片薄铁片，现在，塑料断裂，把手处的铁片，也已经弯曲。

这样的玩意，也能算是剪刀？

神啊！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疯狂世界啊？

我就不信：铁片还对付不了小木棍？古人云：金克木，就是发觉金属能对付木头后，对这一现象高度地、智慧地总结……

摊开剪刀（我们姑且把这种外形类似剪刀的伪劣工具称为剪刀吧），我割，我割割割！

割了三枝月季老枝，走人吧。

回到花园，挖了三个坑，把土埋上，就等着你长根发芽了……

几天过去了，不见月季发芽，原来带着的绿色叶子，却纷纷掉光了，成了三枝光秃秃的枯杆。

拜托，给点面子吧！我对自己的人品，一向是赞扬有加的。

邻居是一对老夫妻，我们的花园，面对面门开在侧面，共一个台阶出入，阿姨操着四川口音，她先生瘦瘦小小，言语不多，估计话都被阿姨一个人说完了。

她们家的花园，搭了架子，种了许多蔓藤植物，什么丝瓜、黄瓜之类，满园青菜，他们把花园外的公共绿化带，开启成自己的花园，栽了许多月季、凤仙。

她种的凤仙，已然成片，大朵大朵的花儿，连成了一片彩色的云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大抵说的是凤仙花对远方的期盼吧？……

看着阿姨编织的缤纷，再回头看看我的花园：那六、七枝枯杆，和褐黄的草地倒也般配；只是，人比人，还是气S人！

向阿姨讨教凤仙花好不好栽？她告诉我，好栽得很。

向阿姨讨要几株凤仙，她麻利地带土铲出四株小凤仙花，叫我一定带土栽下，回去花园，把那些何首乌枯枝、月季枯枝全部拔掉，小心地把凤仙花移栽在原来的坑中，站在花园外看着我操作的阿姨，折了几根杜鹃枝，告诉我插在旁边，帮凤仙花挡阳光。

就这样，花园里，又有了绿色……

时间进入了梅雨季节，几场雨后，草地上又冒出了嫩嫩的绿芽，杜鹃花的叶子渐渐枯萎了，而它保护下的凤仙花，却绿得充盈，我知道，终于顺利地移栽活了一种植物。

梅雨季节，一场雨连着一场雨，有时骤急有时轻缓，于是，便有了许多抱着本书、坐在窗台上、听着玻璃外雨声的闲散时光……

我们来到这世界，并不是为了征服和占有，更多是为了欣赏、流连和回忆。

某天清晨，刚拉开窗帘，便觉得诧异：楼上的谁这么缺德？把一枝花折了扔在我的凤仙花上？

在窗台上坐着发了会呆，目光又转到凤仙花上：那花扔的位置有些怪异。

走进花园，蹲下身，再仔细看：那不是扔下的花，原来是我的凤仙花，开花了！

水红色柔柔弱弱的一小朵，藏在叶子下露出了大半张脸……

我混混沌沌、一事无成、灰头灰脸的前半生，终于可以划上句号了！

因为我的创造居然有了成果！

从此后，我可以将我的生命，划成前半生和后半生、上半生和下半生！

以这朵绽放的凤仙花为界线……

小朝

子衿是风仙花？

一直向北

一朵鲜花造就的前后半生！

一直向北

其实，拿矿泉水养何首乌也是蛮有创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