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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未央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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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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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31 16: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校门外已经有许多人在路旁摊子上吃东西了。小童一看见周大妈的摊子,就跑过去。对周大妈笑了一笑说:"早呀!你家!"又对她身旁忙着洗碗的哪个伶俐的小姑娘说:"贞官儿!来一碗豆浆煮糖鸡蛋!"

  这里有许多卖早点的摊子卖的东西数样也多。学生们又好出新主意,小贩们也能迎合心理。所以生意倒都不错。在这里路边上吃东西其实不大好,不过此地偏僻,学生们上课又忙。到别处去吃也来不及。这公路上有急驰的车辆把土扬得很高,学生们就只好用手掩了碗。也有的车子肯在学校附近开得慢一点。学生们变暗地称赞车上人聪明。新舍南北区只隔了这一条换城公路。学生来往非穿过这条路不可。其实车子是应当开慢一点的。

  这时从西边转过一辆簇新的黑色轿车。车上的装饰在早晨的太阳里雪亮耀眼。车子式样是最新的。开得也飞快。后面带起一大片尘土。叫阳光照得昏蒙蒙的一片,又好象孔雀拖了一条未开屏的尾巴。从西往东到这方来。小童忙掩了碗,说:"这辆车真新,开得好快!"

  "管他呢!"余孟勤皱了眉毛,怒目而视。

  忽然到了凤翥街北口那里车子慢下来了。一直轻轻的滑了过来,停在校门口。一点尘土也未带过来。车门开了,大家都向那边看。走动的学生也停下来看。

  先下来的是一个中年军官。待他走开一步,里面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来。她下来了,又向车内一探身拿了一件披肩。她穿了浅色的时装,小圆点子花。一双浅色半高跟皮鞋,最引人注目的是薄薄的丝袜里悦目的一双脚。

  "妈!车上下来的那个小姐长得多美呀!"小贞官儿在极端寂静的一幕里锐声的喊。那圆润的小孩嗓音叫人人有了笑容。

  那个车上下来的也听见了。她一手挽了披肩,伸出去拉住军官的手臂,一手假装做掠一下那轻垂的柔发,偷偷扭转头来向小贞官儿这边来看。她那还有孩气的眼睛正看见这边一个青年男子穿了蓝布长衫,一双浓眉正压紧了一双锐眼向她盯着。她吃了一惊。怯生生的想躲。不想回身猛了,一脚踏到地上一个小水洼儿。吃了一闪。又灵活的让了过去,没有跌倒。她那大大的眼睛便看了地下,再也不敢抬起,只头也不回,轻轻地说了一声"妈!我跟爸爸走拉!"就走进校门。

  这边就个人又来吃他们的早点。小童早把嫩嫩的蛋,一口吞了。他心上还有着方才那个俏丽的影子,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伍宝笙来,他说:"余孟勤,是你介绍伍宝笙做新生保护人吗?"余孟勤说:"你怎么知道?她做保护人一定特别好吧?"大宴说:"她还会请人看电影呢,小童怎么会说不好!"朱石樵说:"我也要说伍宝笙做起来一定好。"

  "你们说谁?"忽然小贞官儿问。

  "伍小姐。"小童说。

  "伍小姐美,还是将才这个小姐美?"小贞官儿问。

  "都美!"小童说:"贞官儿,你说呢?"

  "我也说都美!我分不出来!"

  "小贞官儿,你也美!"余孟勤说。

  小贞官儿抿真嘴儿笑了。周大妈也笑了。说:"傻丫头子!你还笑呢!"

  "大宴!"小童说:"我说刚才这个有一点比伍宝笙好!你猜是那一点?"

  "那一点?"余孟勤问。

  "伍宝笙老穿袜子。人家就没穿袜子!"小童说。

  "小童!你说将才她差点踩到水坑那一闪。是不是比白鸽子展翅膀还好看?"余孟勤说。

  "我也觉得。"小童说:"她的腿真是最美的。她那样子就不象是会跌倒地的!她一定会打球!"

  "她也许是新生?"朱石樵忽然说。

  "也许!"大宴说。

  "走吧!大宴。"小童已经吃完。又把手上的糖渍放到嘴里去吮。

  "走!"大宴说。

  "你们上哪儿去?"朱石樵问。

  "别告诉他!"小童赶忙喊。拖了大宴就走。那边余孟勤也拉了朱石樵去大西门洞去看墙上贴的当日报纸去了。

  小童和大宴沿了公路直向东走,走完学校的围墙,上了一条小路,这时虽还早,山坡上小路已经晒热了。一会儿,到了三分寺的火化院。这火化院隔了新校舍与三分寺相对。三分寺现在是一部分研究室,及书库。许多和尚让了出来住在火化院这边空房子里。火化院的菜园很大,划了一大块用栅栏隔起,作为生物系的培养苗圃。他两个进去,正看见幻莲和尚在那儿晒太阳。幻莲认得他们便起身招呼。小童唤了一声"师傅",就往里跑。宴取中就站下来说话。幻莲说:"宴先生,今天学校开学了。"宴取中说:"对了,师傅也晓得了?"幻莲说:"今年度是谁来管图书馆?"宴取中说:"还不知道。师傅又看完什么书了?"幻莲说:"也没有什么。乘放假机会借了几本平时借不出来的指定参考书看。等一下宴先生回去的时候,我叫他们交宴先生两本书代还一下。"说着一合掌就走进屋去了。大宴就鞠了个躬,也向后花园里来。一看门已大开,锁和钥匙都扔在地下,大宴顺手检了起来放在袋里。往里走时,只见一畦一畦各种的花,看不见小童。他把热带性的大宽厚叶子,大朵儿的花全看完了,才在那边同心兰旁边见到小童。他正从井里提出一桶水来。看样子脸已洗完了,正在脱鞋挽裤腿儿。大宴说:"你的钥匙呢?"

  "在栅栏门上!"

  "我进来时候怎没看见呢?"

  "那一定在你口袋儿里!"

  大宴看他又洗完了脚,也不擦干就穿进鞋里。两个人就同看同心兰。这片同心兰占地方甚大,足足有半个园子。依了不同花色及朵儿大小排在那里。去年花色已经不少。今年又添了有斑纹的。这种花实验遗传最为方便。那些单色的花虽然美,他们去年全看过了。什么殷红的、深紫的、青莲色的,还有黑的,全像有茸毛似的,华丽极了。另外浅色的有极浅。有一种淡黄的和另一种淡青的,又薄得像透明一样。有些花萼也有花似的颜色。一朵朵在太阳光里全像笑盈盈的脸。看到子二代的花床时就有许多奇怪的花了。有一种深黑的花,有绛红色的斑纹。大宴看看说:"这种顶名贵。"小童说:"外行!还不是都一样!"大宴说:"你就不数一数!这种的只有两行!别的都是三行!"小童一看,果然。他又看见一种浅黄的有紫色点子的,他就说:"不对!陆先生一定是看这种怪脏样儿的,他就拨去了一行!你瞧那种黄的有点子的多神气!"他们就又跑过去看黄的有点子的。小童又给花浇水,弄了自己一身是水。

  两个人跑了半天,也跑乏了。看看什么花也舍不得采。有一小片美人蕉同雏菊又嫌不好看。又看见些绣球,太少,不够。正发愁,又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大宴说:"听!有人来了。"小童一听说:"谁?你猜是谁?"大宴说:"吃早点时看见的那个!"小童说:"我听着她声音也像!"正说着那边走过来了五个人,那个见过的军官走在前面,那个小姐走在一位富态的太太旁边。还有一个短装的人,领了个小男孩子。那个军官看见了他们,便回头说了句什么,脚下就快了一点,走到他们这边来。他俩一看这军官相貌有些地方与那小姐一样,记起那位小姐说的话,知道是她的父亲。也就很规矩的招呼了。来的人说他姓兰。大宴就说:"我叫宴取中,他叫童孝贤。"那边四个也走到了。也都站住不说话。蔺先生就说:"两位认得陆先生吗?我们是在美国时的同学。"小童说:"我就是陆先生的学生。"这个花园就是陆先生作试验的。蔺先生也学生物?"蔺先生笑了。小童偷看那边,蔺太太、蔺小姐也笑了。蔺太太正看着他。蔺小姐眼看着地下。

   "我是学机械的,现在在航空学校。这个花园我来过。今天顺便看看,正巧门是开着的,我们就进来了。"蔺先生说。大宴听了看小童一眼。小童正看着大宴。

  "我们是陆先生叫来摘花的。摘花去布置迎新会场。"小童说。

  "摘花?"那边蔺小姐说:"什么会场?"

  "今天下午在南院小礼堂开迎新会欢迎新同学的。"大宴说。

  他们年轻人三两句就说上话了。蔺先生同蔺太太看了笑。说道这里蔺小姐就用眼望了蔺先生。蔺先生一见说:"哦!我倒忘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宴先生,这位是……"

  "我叫童孝贤。"

  "对不起忘了。"蔺先生笑着说:"这是小女蔺燕梅。是你们新同学。今天刚注了册。"

  "宴先生!"蔺燕梅伸出手来,大宴就和她握了手。

  "童先生!"她又伸出手来。小童一看手是湿的,便点了点头,说:"我手太脏,才刚弄水来着!"说着把手在衣服上擦。

  "不要紧!"蔺燕梅说,她手一直没有放下。小童也握了手。她又说:"这是我妈妈。"两个人都上去叫了"伯母!"蔺太太就拉过那个小男孩来,说:"叫,哥哥!"小孩叫了"哥哥!"蔺燕梅抱起他来在小脸上亲了一下,又放下来说:"他是小弟,才三岁。"

  童孝贤说:"我也有个弟弟,也是三岁,不在这里,我家在重庆。"

  蔺先生看了蔺太太笑。蔺燕梅看了看她的父母亲,又说:"迎新会是不是新生都要去?不去行不行?"

  "新生都要去,不去不行。旧生不一定都要去,礼堂小,都去三千多人坐不下。"小童说。

  "新生也不一定都要去,谁告诉你要都去的,小童?"大宴说。

  "我就是说这个。"蔺燕梅说:"妈咪,方才注册时,我听见两个男生说开完了迎新会,他们就要欺负新学生了!"

  "我们不会!"小童说:"我们今年要用大哥哥,大姐姐制度了。"

  "是不是保护人制度?"蔺燕梅问。

  "就是保护人制度。"大宴说。

  "那就不对了。"蔺燕梅说:"我听他们说了。他们挺凶地说:'不要保护人制度!咱们按老规矩'吓死人了。"

  "不至于的。"大宴说:"这次是由心理系金先生管的。"

  "他是心理系的。"小童指了大宴说。

  他们又一边说一边走。又绕到了门口。小童说:"咱们还是现在摘还是下午再来?大宴。"大宴说:"现在没有篮子。"小童说:"找幻莲师父借。"大宴说:"别又去麻烦他。方才他托我还书,还说一会儿由小和尚交给我呢?别打扰人家修行。"小童说:"那就下午再来。"大宴说:"对!省得误了午饭。"大家走出了园门。大宴掏出锁来把门锁上。

  "你们全在学校里包伙食呀?"蔺太太问。

  "对了。"小童说:"非在校内包不行!"

  "又是非这么不行,非那么不行!"大宴说。蔺燕梅这回也笑了。

  "我看……"蔺太太向蔺先生说:"咱们叫蔺燕梅也在学校里吃包饭!"

  "我早说要这样!"蔺先生说。

  "妈!我也没说不在学校里包饭!"蔺燕梅娇娇地抢了说。

  "你们吃得还好吗?"蔺太太问。

  "怎么不好?"小童说。

  "饭菜是差一点。"蔺先生说:"这个我知道的,不过年轻人怕什么!还有饭厅没有凳子,吃得时候大家是站着的。"

  "对了,我们是站着吃的。可以端了碗走来走去地吃。"小童说。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走到了前院,一个小和尚听见了,送过两本书来叫给大宴。大宴说:"知道了。"小童问:"什么书?"大宴一看说:"两本都是哲学系的。一本是柏拉图对话录五种,一本是理想国。"

  小童听了就问:"蔺燕梅,你是哪一系的?"

  "外国语言文学系。"蔺燕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外文系就够了。"小童说:"我们认识外文系一个姓冯的,挺好的一个人。过两天遇上了就介绍给你。他是个小胖子。常常笑的,跟我一样。"

  "是不是也穿一件跟你一样的制服?"蔺燕梅试着问。小童听了就想起件事来,他低头看看胸前,昨天戴的花大概在晚上脱衣服时掉了。他放了心,说:"夜市这么一件破制服,比我高一点,比大宴矮一点,也不带眼镜。"

  "叫冯什么贤?"蔺燕梅说。

  "冯新衔!新旧的新,官衔的衔。你认得他?"

  "就是他!就是冯新衔!我注册的时候,就是听他跟另外一个小个子说的。是那个小个子说要打倒保护人制度的!"

  "他没说吧?"

  "他倒没说。他说不要保护人制度,他是外文系的,他说:'我才不当什么保护人呢!'那个小个子就说要打倒保护人制度了。"

  "他不会说的。他是个好人,他懒这是真的。他懒得当保护人,也懒得欺负人。那个小个子什么样儿?又一点儿小麻子?尖下巴?头发梳得挺亮?"

  "我没敢看清楚。"

  "说话天津口音?"

  "对了,天津口音。说英文也一样。两个人都是天津口音。可是那姓冯得英文就特别好!"

  "更对了,你看那小个子怎么样?"

  "我不知道。"

  "他净捣乱!你别怕他。"小童十分爱惜这个蔺燕梅,直怕吓着她。其实他们差不多年岁,身材也差不多高。若是分开了站,看去蔺燕梅竟似还要高些。

  "你就顺着嘴瞎说吧!"大宴瞪他一眼。

  蔺太太就笑了,说:"童先生说话真爽!"

  蔺先生就说:"燕梅怎么这么喜欢批评人?"他们两个听了就都吐了一下舌头。

  他们说着就走到了公路边上。汽车在那里停着。蔺先生让他们一下说:"一同去便饭?"大宴说:"谢谢!不去了。"小童说:"你下午来开迎新会不来?"蔺先生说:"燕梅!你说来!一定来!这许多同学,上学多好!"蔺燕梅就说"我下午来。"他们先上了车。那个短衣得男人是司机,他把门关好。问:"主任。还是去刚才送太太去得那里?翠湖东路?"蔺先生点了点头:"是宋家。"说着又摘下帽子向他俩摇了摇。他们看车子开了,才走。

  "小童,"宴取中说:"你发现你一点错误没有?"

  "什么?"小童说:"说错了话?"

  "怎么,你也在乎起说错了话了?不是现在说错的,是早上说错的。"

  "什么话?"

  "蔺燕梅穿了袜子的!很薄很薄的丝袜子!"大宴把两本书在受礼拍着说。小童笑了,"我没看出来。"等一下他又笑了说:"我想她一定会打球,我忘了问她!"

  他们回去正赶上吃午饭,傅信禅和他们在饭堂门口遇上。小童知道傅信禅和冯新衔是一桌的,他就问:"你们桌上今天有空没有?"傅信禅说:"有。周体予被陈先生请去吃午饭去了。送捷军他们一帮打篮球的都去了。只有我而后冯新衔在,怎么样?"小童说:"我正要找冯新衔。"他又问大宴说:"我跟傅信禅一桌吃去了。"

  他们分开了走。小童就问傅信禅,"怎么宋捷军是师范学院的,他们管饭的呀,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吃了半个暑假?"

  "他们本来暑假里有工作的。派定了工作的就不开饭了,另外给饭钱。宋捷军一算计,他就服了一半务,拿了钱又到这儿来吃饭。"

  "这种人!"

  "明天他就要回去吃了。今天是暑假伙食团最后一天。"

  "冯新衔!"小童一看见冯新衔已经先来了。他就喊:"你今天看见了那么一个你们系的新生没有?"他们一边又忙着吃饭。

  "看见了!"冯新衔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小童说。

  "人家在我手上注的册,学号联子二七二五,我还不知道!"

  "是男生是女生?"

  "我准知道你说的这个是女生。查去吧。二七二五。"

  "长得什么样儿?"

  "我没敢仔细看!"

  "那一定对了。我而后大宴在陆先生花园里头碰见她了。她们一家子。她父亲在美国时而后陆先生同学呢!"

  "她得保证人就是陆先生。"

  "你们为什么吓唬人家?"

  "我吓唬什么了?"

  "你们说迎新会完了就要收拾新学生!"

  "我没有说,我管外文系新生注册,我还要附带通知她们去参加迎新会的。周体予负责组织新生下午开会前还要赛球呢!把新生全吓跑了还打什么球?"

  "你们办注册事情时宋捷军在不在?"

  "对了,是他说的。我忙得一塌糊涂,他跑来帮老周组织一年级球队的。范宽湖注过册了,就是这个蔺燕梅来。我看宋捷军说什么打倒保护人制度,一半是看周体予和范宽湖太亲热,一半夜市故意惹人家蔺燕梅注意。我说:'别瞎闹了,金先生要管的。'他说:'按老规矩!什么保护人制度!打倒!'准是这个话,把人家吓着了!"

  "喝!我这好一阵子劝才把人家劝得放心了。"他又叙述了和蔺燕梅得对话。

  "何必你这么热心?迎新会也没有什么参加头儿!我就不去。"

  "这是你懒!迎新会是给新生第一个印象的地方。"

  "新生的印象是随时得到的,哪有这种人专门准备到迎新会上才收集印象的!你一不留神人家便有了印象。还有印象贵在正确。那种人为的印象是要不得的。"

  "我是尽我一份爱校的心!我是宣扬我们的好校风!思想学术自由,尊师重道,友爱亲仁!"

  "校风也用不着宣扬。好校风也不是建在大多数无知无觉的群众上,更不是几个败类能破坏的。校风好象是个有生命的灵物,他自生自灭,一点也勉强不得,又一点也不是偶然的。他是实实在在最公平的果实!"

  "什么果实!结在什么树上?吃饭吧!"傅信禅说。他其实很喜欢听这冯新衔的言论,当冯新衔兴奋的时候,他也确实有些言论。可是他的话易流入寓言。傅信禅就嫌麻烦了。

  "可惜这种果子实不具形体的!"冯新衔接着说:"不过他也有一种显现的办法!或者实成为一种半神似的偶像,或者分别几种不同的兴致有几个不同的人格来支持!若成了偶像,那种力量就埋伏在一校的爱好的学生们心里。这魔力会支配学生言行、嗜好及理想。使得到他的人气味相投,使旁观的人从他们的总人格中见到校风!若是他寄托在几个性格明显强烈的学生身上,这些学生就部分地代表了这偶像,他们被人崇拜,受人谈论,他们被模仿,为人称道,在有人使'西子蒙不洁'时,会忘掉自己去救护真理!比方我们单纯地爱戴功课好的人,大家就会在心理上给一个功课好的人一种崇高的地位。那地位不是偶然的。于是这一校的校风便是读书空气浓厚了。如果崇拜运动健将,那校风就是另外一回子事了。"

  "那么校风就只在几个人身上?"小童问。

  "若是这种英雄崇拜的情形,校风的的确是在几个人身上。其余的人也不能没有,他们的功劳在建造这光荣。他们是纳税人。而这光荣是用他们血汗建的辉煌宫殿。那些英雄们是他们不知不觉中所选的地基!纳税人每人所献有限,所以也不觉得。而存心破坏的人,如同叛徒,因为无人或很少的人向他纳税,所以也反叛不成。"

  "那我是什么呢?"小童说。

  "你是个纳税多点儿的人罢了。"

  这时大宴走来了。对小童说:"快点吧,我方才算计了一下,我们吃完饭就快去摘花都有点来不及!"

  "我们摘些什么呢?"

  "花在地上长着不显多,摘下来就不少了。三中小花掺着摘再夹点香草。"

  小童听见忙着扒了一碗饭就同大宴走了。他们先借篮子,想一想篮子不够,小童说:"让我把被单拿来兜!"他就把自己床上被单揭了。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去把花摘了。果然,地上的花不见减少而被单里已是一大包了。小童又配上点柏枝,说:"叫沈蒹沈葭她们去配上一点柏枝子,用线扎一扎,新生一人一朵。"两个人走出园子来,大宴说:"你一个人送去吧。"说着锁上了园门,把钥匙交给小童。小童接了过来,笑了一笑,大宴帮他忙把一大包花扶到他背上,看他走了。他自己再山上转了一会儿,又看见朱石樵在山上。朱石樵也不想去参加迎新会,也不想看赛球,他两个就去喝茶。

  小童一个人背了个大包,下了小山,走了一小段公路然后转上新舍南区墙外的小路,走进城墙缺口,穿过北院,过了文林街到了南院。一路上人家全瞅着他,偏偏他熟人也多,只得一路解释。一进南院迎头就碰见伍宝笙。伍宝笙今天也稍微打扮了一下。她天生的有一份尊贵气象,这一妆饰更显得华丽。她见了小童就说:"你上南院找洗衣裳房来了?背了一大包脏衣服?"

  "花!什么脏衣服!沈蒹沈葭她们呢?我牺牲了自己的被单!"

  "妈呀!那时你的被单!原来是白色的吧?"说着又一伸手。

  "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他全是这么一种可爱的浅灰色的。"小童笑着就往里走。"啪"地一声把花园钥匙打在她伸出的手上。

  "明天午饭后我等你呀!"她也有事正往新校舍那边去:"洗洗脸来!"她转过了院墙到了门口文林街上,嘴角上还挂着笑。

  小礼堂地方很小。礼堂样式也不好。但是女学生们想:"既然答应了负责布置会场,也只有尽力布置。"等她们布置得有了个样子,她们又想:"实在怪好看的。若能够永远这样,别拆卸下来多好。"后来经大家合作布置好了,她们每个人都这么想:"若是没有我!哼!这回……。"

  小童进去时,大家正着急这花儿了。该放花的地方全空着呢。小童一进礼堂就喊:"喂!怎么?这样就算完了?连朵花儿也没有?"这一句沈家姐妹可慌了。

  "怎么没有花?"她们说:"伍宝笙就下午你准送花来!"

  "听他的!"一个又瘦又高的女生说。她两肩下斜别人看她古美人儿似的就叫她何仙姑。她姓何叫何仪贞:"他背上背着的是什么?"

  "脏衣服!"小童说。

  大家大笑起来。便过来抢。"别忙!"小童说:"有些石竹是要你们配上柏枝子,用线扎起来,给新生一个人一朵的!"

  "我们来扎!"沈葭说:"先生们也一人一朵!"

  小童就在礼堂打转转。忽然看见那身材特别高的金先生进来了。他就上去喊了一声金先生。金先生一看是他就说:"正好,"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付宽边眼镜,又摇出一个大名单来,说:"孝贤,你能不能在临时会场上自告奋勇也当一个大哥哥?"

  "我?"他嘴张得大大地。"我真想试试!"

  "金先生!"金先生听了一回头,看见是沈蒹在喊:"让他当个弟弟还差不多,你瞧瞧,地下这块脏布是他的被单!"

  金先生大笑起来。他原不过是玩笑一句,他乘这时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小童。他说:"孝贤,这是暑假你抄《佛洛依德释梦研究》的。""哎呀!谢谢!"小童快乐地接了。

  "我看看这名单成不成。"沈蒹说。几个在扎花的女同学就都聚拢过来。

  "我也要看看。"小童把一包钞票装到制服口袋里。

  "你装好了!"沈蒹说。

  "哎呀!"小童忙又去解口袋。"这是漏的!我用手捏着吧。"

  "你这样太不行了。"金先生说。"这样你是太懒啦。不会动针线?"

  "我会,金先生。"他说:"平常我是装在那边口袋的,那边的不漏,有一个口袋够了。"

  "他也不懒!"沈蒹说:"他是太忙,金先生,忙着玩!"

  "沈蒹……"小童喊。

  "不用说了。"沈蒹拦着他:"下面准是罚我替你缝!"

  "正是这样。成不成?"

  "看完名单再说吧。"她接过名单来,顺手递给金先生一朵已经扎好的花。

  他们一篇篇的看。一共有五百多新生。大家顶多认得一两个同学的弟妹,许多都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小童说:"我知道三个人。这个范宽湖是同济来的。人挺不坏。范宽怡一定是他妹妹。还有这个蔺燕梅!你们等着看吧。"他一看蔺燕梅的大姐姐正是伍宝笙。他问金先生:"怎么这么巧?正跟我想的一样,蔺燕梅是外文系呀!"

  "陆先生特别叫伍宝笙照应她的。她是陆先生一位老同学的女儿,你认得她?我们还把她插在伍宝笙屋里。"

  "我今天才认得她,认得她不算,还认得她们一家。"

  "长得什么样儿?"沈蒹插进来。

  "你们听好!"小童四顾一下准备大讲一番。不过他并不能描画得多好。平日他对女人的注意又太简单,不够用来描绘,他想说什么"丝袜子",又是"或者会打球",也全不像一句话。他实在觉得满腹绝妙词藻,可是就说不出来。

  大家看他样子不象玩笑,越是要听。

  "她美吗?"沈蒹说。

  "嗳!太美了。"小童说。

  金先生看见这些女孩子们太认真了,觉得不大好。就说:"人的美是很难说的。算了吧。你们的花扎完了。他们赛球大概也差不多了。赶快,赶快!忙着开会啦。"

  "金先生,那个蔺燕梅实在太美。"小童说。

  "不要再说了。"

  后来,终于大家把会场完全弄好,人已陆陆续续地来了。演讲、游艺都过去了。新生也点了名。大半都到了。认了哥哥姐姐。金先生又担保决无欺负新生之事。范宽湖的姐姐就是沈蒹,范宽怡是沈葭。伍宝笙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就是妹妹蔺燕梅没有来。会散了。哥哥姐姐分别谈了一会儿,沈家姐妹又去拆卸会场。小童说:"我来爬梯子。你们给我缝破衣服吧。"沈蒹想了起来,她手里正忙,就喊她妹妹帮忙。沈葭接过衣服来说:"伍宝笙,你领小范去找宿舍吧。"又把范宽怡介绍给伍宝笙,然后忙着去缝衣服,显得又热心又勤快的样子,她想:"这样也好做个榜样给新同学看。"小童看了笑,他故意对金先生说:"保护人制度真实好法子!这鼓励比惩罚是更有用!人必人尊之而后自尊之!"一句话说在沈葭心上,她一针把指尖扎出了血。

  伍宝笙问明了她的两个弟弟都已注册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说:"我住这个南院十一号。你们住定了宿舍也告诉我,有事可以来,没事也可以找我玩,可是不许一直闯进来,要在门口告诉周嫂她们传?听见没有?"她亲切地说。那两个男孩十分拘谨,一直不说话,听完了,鞠了个大躬走了。他们两个倒因为同认一个姐姐,马上熟识起来,一个说:"蔡仲勉,方才这位是不是一位先生?"那一个说:"我也不清楚,看去像是的。你的名字叫什么薛什么超?我忘了。""薛令超。"头一个说。

  这边伍宝笙带了范宽怡进了南院里边一进的院子。范宽怡活泼得很,梳了两个小辫子。伍宝笙一边走一边就问她:"你是哪一系的?"

  "地质!"她快乐地说:"我父亲就是学地质的。他是中央地质调查所的主任,在重庆,我们一家全是学理科的。"

  "你有多少兄弟姐妹?"伍宝笙看她有点太爱说话,就想知道她在家里排行第几。

  "六个!"她说:"我顶小。我,还有五哥范宽湖,还是学生,其余都毕业了!只有四姐大学没上完,生病死了。"

  "你一个人上学不想家?"

  "不知道,也许想,也许不想。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不有个哥哥,今年也是新生。我有他作伴。"

  "你还有个哥哥,也在联在,也是新生?"伍宝笙是代她高兴,不料招惹出更多骄傲的话来。

  "范宽湖!你没看见?新生男生里顶高,顶神气的一个!"她也觉得不大对:"我是说很神气,不,总之还不错的一个。他在同济永远考第一的。这回为了欧战了,爸爸怕不能送他去德国才叫他转联大的,他什么功课全好。运动她好,音乐也好。若不是我这回跳了一放。他比我高一班的!我考的是同等学力!我才高中二,我中学差一年才毕业!"

  "我派到一位小妹妹你没看见她。据她的保证人说也是考同等学历的,年纪也很小。下次给你们介绍一下。"伍宝笙说。

  "她叫什么名字?长得也好看吧?"

  "她今天没有来。名字介绍时再告诉你吧。人我没看见过。今天她没有来。"

  "她是学什么?"

  "学外文的。"

  "外文?哦!考文学院容易一点吧?"

  "我不知道。考试是先评总平均分数才分院的。"伍宝笙是极有忍耐力的,她不愿用尖酸的话刺破她眼前这小女孩的骄气,她索性说:"不过以考的功课来说,文学院少考一门高级算学。"她又加一句。

  范宽怡还想说什么,伍宝笙看出她不免要碰钉子,却不愿叫她真碰上而伤了感情。她就用几句话把她压住。她说:"小范。我们这样叫你好吧?"

  "好。"小范又有许多话要说:"我从中学起,人家就一直叫我小范,因为我一直是班上最小的……"

  "好了。"伍宝笙说:"小范,楼上是十四号,你的房间是十四号吧?"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手里有住宿证,我不会看见吗?现在上楼去吧。那边是到小院儿的通道。向左转是洗脸室,向右转等下你自己会知道了。"

  "一定是厕所!"

  "别这么喊!女孩儿家的!我也知道是什么地方。好了。我住十一号,有事,来找我也行。回头见!"伍宝笙依然一团和气地说了这些话走了。她心上想:"这样一个孩子偏派给沈葭,叫她怎么带得了!"她想着便往自己屋里走,上了楼走到门口,她想:"我可要休息一下了。"忽然,她听见屋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哭。哭的声音十分细小。她再注意听时,哭的人已经听见有人来,止住哭声了。她一想:"蔺燕梅!"她想起来了。她住的是一个小房间,只住三个人。那一个史宣文尚未来。再一个就是早上陆先生告诉过她的蔺燕梅了。她忙开门进去,看见那第三只原是空着的床,已经整整齐齐地铺好了床单,枕头全是洁白的,一律缘了墨绿色的大宽边。一床湖绿色的被,和一床上好羊毛毯也全叠得齐齐整整地。书架上一小打新笔记本子,也全用厚绿纸包了书皮。桌上铺上了块和单一样的白细布桌布,也有绿边。桌上一个矮矮大口的绛红花瓶是细瓷的,一瓶子粉色石竹花。花前一本厚册子,册子前一瓶新墨水,还是装在盒子里的。瓶中插了一支黄杆新钢笔,册子上有几行字。册子边上桌布上有一块是阴湿了的,大概是泪水吧。那个蔺燕梅正仓促地想用册子把它遮住,她顺手作出阅书的样子,然而伍宝笙已经看见了。书合上了也是绿纸包的。她赶忙站起来很规矩地。

  "真是像白雪公主一样呀!"伍宝笙想:"我这个山里的隐士忽然在回家时发现什么布置都变得漂亮、耀目了,又多了一个神话中公主似的小姑娘!"

  "呀!这个进来的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蔺燕梅想:"她这么温柔,尊贵, 又是这么亲切的样子,就像圣诞节夜报喜讯的天使!白衣服,头发上有耀目的光!"

  伍宝笙心上喜爱极了。她方才在迎新会上未能遇见的一点空虚补上了。方才被那个小范气的那点不痛快,消失了。她看见果上的泪痕心上不忍问她伤心的原故,怕又惹得她哭。看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小可怜儿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有很好的口才的。她若开口,便会不知觉的说出赞美蔺燕梅容貌的话来,又用一种亲热的口气,生怕小女孩怕生。她说话时的态度更是叫人看了舒服的。因为她永远是显得那么平易近人的。

  不料,这样小心的话还惊吓了这个更小心的心灵。"我来了有半点钟了。我是这么铺着试试的。是我把桌子改了个样儿?"她怯生生地。好像怕她才进宿舍时那点兴奋,使她大大的整理了一下屋子而得罪了她未见到的屋子旧主人。

  "真是!"伍宝笙简直是叹息了。"你真是太小心了。你是我的小妹妹呢。咱们坐下来说说话儿。咱们不是生人呀!"她握了蔺燕梅的手一齐坐到她那又新又漂亮的床单上。她带着笑,又真像姐姐似的:"我早知道你了。你听,你叫蔺燕梅。你是考同等学力取的,上外文系,保证人是我的系主任陆先生。新生保护人,就是我,我叫伍宝笙是你的大姐姐。"

  "姐姐。"蔺燕梅叫了一声,仍是怯生生地,不过却像含了无限喜悦。她垂下眼皮,与捏了伍宝笙两手的小手,一切,全像轻轻地说:"我真愿意有你这样一个美丽的姐姐!"伍宝笙又看到她垂头时那圆圆的两肩。一头柔发。

  "姐姐"蔺燕梅抬起头来。"你是不是也住在这屋?"

  "就是这屋。陆先生特别把你派在这里的。他也是新生导师的一个。"

  "还有那一位呢?这里一共三个术。"

  "她叫史宣文,还没有来。不要紧蔺燕梅。人人都会喜欢你的。"

  "你也是学外文的?"

  "不是,我学生物,史宣文学心理。"

  "啊,真是,我忘了陆先生是你们系主任了,又问你。真对不起你,姐姐。"

  "别这样。弄得我也拘束得很了。你喜欢上大学吗?"

  "真喜欢!姐姐!我真喜欢!我心上快活极了。我……"

  "你还会喜欢你的先生,你的同学的!你在大学里一定快活的。你想家吧。"

  "不!"蔺燕梅不知所措地说。她又手去触了触才合上的册子。"不是,我也有点想。我方才写了一点日记,我才想起家里。"停了一停。又说,有一点作娇的样子:"你不喜欢人哭吧,姐姐?"

  "别说了!"伍宝笙又握了她的两手偎在自己脸上:"我听见你哭,又看见你这个小心样儿,我真想……我真想……蔺燕梅!我有时候也哭的。"

  蔺燕梅就鼓起小嘴,把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伍宝笙点了点头,仿佛是说:"可不是吗?"两个人就欢乐的笑了。

  "我是姐姐,"伍宝笙说:"你叫得怪甜的。我叫你什么呢?小蔺?"

  蔺燕梅不说话。等着。

  "不好。"她接着说:"小什么,小什么太俗了。我就叫燕梅。"

  "好。"燕梅说:"我家里都这么叫我。"

  "你的家不是也在昆明吗?陆先生说的。"

  "在。在巫家坝航空学校。远得很哪!"

  伍宝笙点了点头。

  "姐姐,联大的学生好极了,中午我还遇见两个男生在陆先生花园里,他们待人也真好。姐姐,怎么还有人说要欺负新生呢?"

  "我也不信。"伍宝笙笑眯眯地:"会有人来欺负你。"

  "没有!是没有吧?"

  "一定没有!我问你中午在陆先生花园里你碰上了谁?"

  "一个高的姓宴,一个矮的姓童。"

  "是他们说要欺负新学生 ?"

  "没有。姐姐,他们才好呢!他们没有说。若不是那个童孝贤给我解释了半天,下午真不敢来开会。"她说着不觉想起早上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她才到联大门口一下车,便把她几乎吓得不会走的那一双眼睛。那一件深色的蓝布长衫和使她心悸的一幕经验。她初到学校,心上一团高兴。才一露面就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喊她长得美。不料为了看这小姑娘就遇上了那双男子的眼睛。真可怕呵!她接着说:"早上我注册时候听那些男生说'打倒保护人制度!'口气好凶呵!"她说着小声吐了一口气。

  "对了。下午会你为什么还不到呢?你不是听见别人解释了吗?"

  "我来晚了,在爸爸朋友家吃午饭,人家不放我走。我说勤务兵已经把行李送来了没有人收,才放我来的。"她说时看见伍宝笙看了桌上的花一眼遂又接上:"这花也是他们给的,我进门看见已经开会了就没进去。一个人真想家。"

  伍宝笙因为跟她熟了,就尽管爱惜地看着她的小嘴说话也忘了回答。

  "爸爸说,今天还叫我回家住,明天才住学校。今天因为答应说来开会不能不来。早知道来也是晚了,我不来了!"她又猛然觉得这话顶撞了这位好心的姐姐。又忙说:"爸爸说马上来接我的也没有来!"

  "燕梅!"

  "姐姐?"

  "燕梅!"伍宝笙的声音竟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这个可爱的孩子才与她相处不过几分钟,便把她几年来作学生心上未感觉到的一种纤巧,微妙的心理引动了。

  伍宝笙的美丽是天生的,她自己从未感觉到它。她太用功,又太聪明,所以她心地净明如镜。开心的笑,快乐的梦,给了她无牵挂的三年黄金也似的学生生活,使她在光辉又轻快的日子中忽然在这肤色鲜丽的女孩身上,她找出了女孩子另外一份幸福,是她一直不曾追求过的。那些幸福又像撩人的芒草,撩不到她这非世俗非人间的女儿的心。她看了蔺燕梅半晌说:"燕梅!你真美!"

  "姐姐,"燕梅的声音都有点颤了:"你真美!我没看见过这么样叫人爱看的。"她两个不觉都有点想哭。不觉抱在一起。又都觉得不像。放开了手。看了一看甜甜笑了。

  "伍小姐!"楼下周嫂锐声的喊。伍宝笙就说:"看看是什么事?"说着跑了出去。到了门前。这里是一个长楼廊,房间的门便是一排开在廊上。

  "你家。陆先生找你,在会客室。"她永远是那种平淡,无动于衷的样子。

  伍宝笙告诉蔺燕梅等一下。就跑下楼去了。她们的房子是守着楼梯口的。听着伍宝笙轻捷的脚步下了楼,蔺燕梅便觉出这个姐姐太感动人。她两手紧压着自己的胸前。她真想说感激的话却不知向谁说好。她觉得喉间有许多快乐压着。同是这间空屋子,她初来时凄凉的感觉已没有了。

  伍宝笙到了会客室,一看,陆先生陪了一位中年军官、两位太太说话。三个都是不认得的。陆先生看见了就说:"宝笙,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蔺先生蔺太太还有宋太太。这是伍宝笙。燕梅的大姐姐!"两位太太一见了伍宝笙这样人品,马上不绝口地称赞起来。伍宝笙红着脸,忙笑着叫了"伯父,伯母,宋伯母。"说:"听燕梅说今天要接她回家的。两位伯母愿意不愿意进来看看我们宿舍?"两位太太说笑着就跟了来。蔺先生也想进去。被陆先生一把拖住说:"慢着!入了紫禁城作父亲的也进去看不得了。"说得伍宝笙也回过头来看了蔺先生笑。

  一路上两位太太问长问短,竟比要给伍宝笙作媒还要周到。伍宝笙不等走到楼梯口,就喊:"燕梅!你看看谁来了!"

  蔺燕梅一听见从门口走到走廊上一看,喊一声:"妈咪!"就飞下楼梯,依在母亲怀里,推也推不开了。叫她带上楼去看看也不肯,叫她去拿大衣,怕晚上凉,也不胩,不定期是这个新姐姐给拿的。伍宝笙拿下大衣来看她还在撒娇,就笑着羞她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呢!"蔺太太说:"伍小姐,叫你看见了不要紧。下回索性撒到你怀里去呢!"她听了看看蔺燕梅,蔺燕梅正把脸藏起来也偷看着她笑呢!

  她们走到外面,蔺先生陆先生迎在一路,大家说着笑走出来,伍宝笙送她们一齐上了车。蔺燕梅看看弟弟不在车上,说:"还到宋伯伯家?"宋太太说:"这么忙着回家?"蔺燕梅笑了一笑对伍宝笙说:"我有个小弟弟,下次叫你看看,姐姐。"蔺太太说:"对了,下次我叫燕梅请你来我们家玩。"伍宝笙笑着点头,车开了。

  在车上,蔺太太说:"燕梅!美了这十年好了,可叫人家伍小姐比下去啦!"

  她听了只笑着不说话。

  "伍宝笙人好得很,"陆先生说:"功课品行,人缘儿,全是第一等!"

  "我姐姐人才好呢!妈咪!"她说:"我没见过这么美的!"

  "不想家了吧?"宋太太问。蔺先生也用玩笑的眼光却又认真的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低下了。

  她又想起那一霎那的凄凉。离开了家,又还没见到伍宝笙,独自记日记的那一霎那。才离开父母半小时,就心上凄凉得一直温暖不过来。她不觉又依紧了母亲一点。忽然她又想起伍宝笙的容貌,声音,一丝温情流上心头,她打了一个冷战,仿佛又回到春阳里,心花又放了。她抬头看着蔺太太。蔺太太推她一把笑着说:"笑了,小心眼儿上想些什么?过两天该赖在学校里喊不回家了!"作母亲的自己说着不觉也有点心酸:"别这么挤我!都上了大学啦!"

  一车的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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