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琴

　　
　　 学琴半年多，因疏于练习，会弹的曲子不多，常常学了后面的忘记前面的，能记住的几首也因为指法基本功不扎实弹下来疙疙瘩瘩，没一曲弹得韵味十足，常常感叹古琴太难了，不是我这样资质驽钝的人能学好的。
　　稻草人倒很勤勉，在我自怨自艾的时间，他每晚比上班还准时，吃了饭就扯着我到茶舍，他自顾弹琴，我小猫钓鱼一会吹笛一会弄箫，练琴的时间比他少很多，也没他练习得细致。我把老师教的新指法或者新曲子能勉强抠下来就浅尝辄止了，稻草人则不同，他一头扎进去，一个个指法一个个节拍反复练习，弹完了老师教学的，又下载大师的不同版本仔细倾听，揣摩其中意境和韵味儿，有时候一曲听半个晚上或者一整天。稻草人勤学苦练的结果是每次教学的曲子他掌握得最快，而我在每次回课时就会被老师提醒要多练习……
　　学艺不精，倒也不是一无所成，在稻草人反复聆听琴曲时，被动接受的我慢慢也听出了些门道儿，同一首《流水》，能听出各个大师之间的特点和差别，管平湖的《流水》前几年在瑞典女作家林西莉的著作《古琴》中看到她说六十年代她在北大留学其间，在古琴研究所跟溥雪斋、査阜西等老一辈琴家学习古琴，每次管平湖一弹奏《流水》，好像整栋楼都要塌下来。我一直惊奇那是怎样的情景，可惜我一直没听懂这首曲子。现在，在长期的熏染下，渐渐心弦像解冻的冰河一样，慢慢化开了道道，听出来李祥霆龚一等老师们演奏的《流水》技法娴熟，琴人合一，无可挑剔。而管平湖弹奏的《流水》任性放旷，手中无弦心中无曲，有的是跟自然融为一体的任性逍遥。
　　听大师们弹琴，每个人的风格各异，使用老琴的音色也各不相同，有的如钟鸣磬响，有的圆润如珠。看来木头砍伐了风干了加工了也并未死亡，它的个性和灵性依然存在，遇到性格相同的人弹奏了就能激发出内在的本性来。
　　最近两个月有了一些好缘分，得见宋琴和明琴和一些高档琴，手上功夫虽拙劣，却并不影响古琴的音质。渐渐地熏习着长了些耳力，于是开始嫌弃手头的练习琴，嫌她不够通透不够圆润不够沉稳……
　　老师经过一年的辛劳，斫了几张好琴，在我们再三要求下，带了过来。赏琴的这天晚上，琴友们小聚了一下，借年末岁首的机会小酌几杯感谢老师教学的辛劳。酒过数巡，夜已很深，老师告别时已转钟了，不能酒驾，老师打的回去，车和琴都留下了。
　　夜深人静，我和稻草人关门在茶舍，一一弹奏老师带来的新琴。五张琴琴面都是用的明代老杉木，手感和音色都很不错了。每张琴还是有着独自的特点。两位师姐喜欢圆润柔和些的，挑走了两张音色低沉绵长的，剩下三张，其一音色透亮明艳，上手很好，也很好听，另两张音色略显刚性，但回音绵长细腻。
　　下午我初试琴音时，就在心底喜欢了仲尼式的这张，虽然新琴声音略显刚性，像一个有性格的人，有棱角，但是这种声音反射出来的回声如洪钟清脆如击磬。感觉很像自己，一下子喜欢了她。只是碍于稻草人的想法没说出来，因为事先答应过古琴由他挑，他弹得比我好。
　　琴如其人，果然是什么性格的人会选择类似的琴。稻草人嫌仲尼的太有棱角了，尽管回音细腻绵长，泛音清澈空灵，他却更喜欢伏羲式的那张琴，音色比仲尼柔和些。
　　于是，我俩把三张琴摆在一起轮流弹奏，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人在同一张琴弹，另一人侧耳倾听；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琴上弹，另一个辨别。反反复复，谁都不说话，只是弹琴、换琴，心里却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提着气卯足劲儿弹了一曲又一曲，换了一轮又一轮，谁也不先发话。最后我实在困倦，一看时间，已是深夜三点，说回家吧，明天再试。
　　第二天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在稻草人起来上班时醒了心里惦记着琴，又爬起来，顾不上吃饭，一头扎到茶舍，从里面反锁了门埋头试琴。
　　中午时候，稻草人打来电话问老师来拿琴没，说要马上回来。我掩口失笑，这家伙生怕我抢先下手。
　　稻草人回来后，我就不再弹琴，静坐听他弹琴。老师快到四点才来，请老师一一弹奏了每张琴，又介绍了每个琴的特色，说了我的想法后，把择琴的难题交给了老师，请老师代为挑选一张。
　　老师说，就仲尼吧，你们俩都能弹。呵呵，我心里窃笑，面上还装出很大方的样子跟稻草人说，如果你很想那张伏羲，我们就买那张吧。
　　稻草人小声嘟囔：老师是看到你喜欢这张才那么说的，算了，你喜欢就好。
　　哈哈……终于，我掩饰不住地笑出了声。